给这篇文字打上最后一个标点时,我有种依依不舍的心情,仿佛,作品一旦完结,便如辛苦养大的儿女告别远去,虽然明知道他/她不会抛下我,但今后的那一方天地,便不再是我所能涉猎。
躺在床上一夜未眠,总觉得有什么话,未说完。
这日中午去见一个已有数月未曾谋面的好友,她是个学习狂,刚刚在培训中度过周末两天,收获到了新的知识,这是她的毕生爱好,昨天新签了一张单子,这是她的工作成就;下午见到另一朋友,说她刚撰写完毕新的活动方案,得到客户肯定,亦是心满意足……我替朋友们能够拥有自己的快乐而高兴,也为自己而欢喜——因为,这一百三十多万字终于脱稿的文字,就是我这一年多以来最大的回报。
能够阅读与写字,是我的幸运,所求所爱,此生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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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字第一次动笔的时间,是一九九五年末,我一直想把那一段故事写下来,算是对青春的祭奠。因为这一些经历,使我第一次接触到人性中虚伪、狰狞与残酷的一面,刻骨,铭心。
曾在某一段时间里,我思考着许许多多的问题,没有答案,没有让自己混迹于成熟的方法,没有一个说服自己改变的理由,甚至连方向都失掉。我怀疑一切,怀疑生命里还会不会有火与热烈,怀疑坚持自我到底有没有意义,怀疑爱和承诺都变了谎言,怀疑世人,是不是都是冷血的,所以才能够坦然生存?怀疑自己,已经是尘世间的弃儿……
算计与争斗,始终为我所厌;因为学不会,所以困顿。
直到有一天,我读到了王阳明先生的那句话:此心光明,夫复何言!
我终于想通了这种种让我不堪的困扰,心乱,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强大,与坚定。
我最喜欢的一句话,也是我的座右铭,“犹寸金万镒,虽分两悬绝,而成色可以无愧。”我承认自己的力量羸弱,但我有若寸金,不曾掺假,无愧于天地良心。
最触动我的那句话,则出自袁崇焕的上表:“任劳则必招怨,蒙罪始可有功。”别人如何看我,于我真的很重要吗?别人否定我,那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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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把这故事大纲讲给一个同样热爱文学的好友听,她鼓励我说:值得一写。普通人的生活多半按步就班,大概很难有这些曲折的经历。
我知道这些经历并不离奇,但以当年的年龄来说,经历过这些岁月,使我恍然若梦。
差不多零零碎碎写到十几万字,我就遇到了瓶颈,那个时候的写作方式颇有些奇葩,是第一部跟第二部交叉在写,第一部写不下去的时候,就动笔开始写第二部,写了差不多五万字,然后又卡住了。因为我本来采用的记录模式就是先顺序,再倒序回忆,第二部发生的故事原本就比第一部的时间要提前,所以这种写法,在条理上并不会让自己混乱。我写不下去的原因,大概很多初次提笔写长篇的作者都会碰到,就是因为太多的事情堆砌在脑海里,显得零乱,无法一一理顺,因而写得很磕碰,总觉得顾此失彼,需要交代的线索都藏在故事中,我却无力把它们揪出来。
我写东西从来不拟大纲,所有的大纲,都在我的脑海里。以致于我曾考虑过,如果我某一天突然挂掉的话,那这个故事,将永远没有人知道它会是什么样子。
写出来的那十多万字,曾有一个朋友看过,她的评价是:文笔太过细腻,像散文跟议论文的杂交体,多过像小说。我承认,那个时候我试图把自己所有的思想与观点都写在这个故事里,导致故事性很弱。这痕迹至今在前边的章节里都可以寻到。
中间遇到了一些事情,使我搁了笔,这一搁就是二十年。当然,工作繁忙诸事络陈只是一个方面,懒惰则是另一个方面,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的生活平静而幸福,虽其间仍历经过人性的自私与叵测、欺骗与背叛,但都不曾超越过我当年所承受的苦难,因而我不在意。我享受我的生活,不愿意再去面对那些年的痛苦,我仍旧喜欢当驼鸟。
所有能带给人心灵震撼的小说,都是源自于苦难,我认为这是真理。
当我重新执起这支笔的时候,并不是我再次陷于泥淖之中,而是我在步入中年之后,明白了另一层的人生境界。我回首看自己的青葱岁月,发觉自己竟然很幸运,因为时至今日此刻,我仍然能够不改初心。任凭外头风雨如注,我自巍然。
不以物喜,不以已悲,持心以正,无嗟无怨。
这是老天爷赠我的,最好的结果。
我写下这样的话,作为注解:记录下这个过程,不是为了缅怀,亦无所谓叹息,它就仅仅是一份记录,关于青春、关于人性、关于爱情、关于残酷。人生的成长,就是一步一步的堆积;人生经历的积累,都在现实的每一秒里主导着我们的生活,从来就割裂不开。
不必对过去投射感情,而是活在当下。
我写完这个故事,或许只是想证明一件事:苦难,从来都不是理由或借口,人生须自己把握。每一个人都有能力选择自己的生活,我们要先对自己负责。
我至今都愿意相信,这凉薄世道上,始终存在着善意。
因此,我改变了二十几年前的故事人物与结局设定,把一个原本是彻头彻尾的悲剧故事,变成了悲喜剧,予以希望;小眉原本的结局,是失婚后失踪,消失于人海,我让她在大洋彼岸平静生活;孟沅原本在最后,是丢盔卸甲,拼死才得以逃离,我让她安然离去;小丁原本的设定,是一个自尊过度且对感情不是太看重的庸人,我把他所有的缺点都剥给了Mars,让他成为故事里较为完美的存在;而阮琳,我让她选择死亡,胜过在真实世界里,选择与周富益的其他情人共同存在,虽不甘心,但不得不与他人分享这个不可能属于她们的男人,活得有钱但没有自尊——虽然我看到的,是如今很多女孩子更愿意选择这般交易。
我没有办法让孟沅与严以宽重温旧情,也没有办法让小丁再度羸回佳人;这两个人都是真的爱过孟沅,其实就算是最不堪的郎胖子,他纵然满身匪气,至少也是真的想跟孟沅结婚,并不是像大多数台商或者港商,只是玩玩而已。然而,小说里的那些苦尽甘来大团圆结局,人生里其实很难得会出现,所以,我的故事里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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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里,缺乏纯粹意义上的反角,也没有十全十美的圣人,孟沅不带任何光环,她就是个普通人,一个倔强地坚持自我的、缺点与优点一样多的普通女孩,她所经历的爱恨情仇,不浪漫不激烈,连欺骗与阴谋都只是小儿科;就像严以宽,他仍旧算是个好人,纵然他辜负了她,可那是人性抵不过社会性的夹磨,是多年的社会经验让他选择不敢相信真情,我们无法要求普通人拥有崇高的道德,道德是约束自己的,而不是用来对他人口诛笔伐。就连没有信守婚姻承诺的郝雨辰,与成为他人情/妇的阮琳,也有她的无奈与堪怜。
我笔下的人物里,只有对周富益加以鞭挞,其他的,纵不原宥亦有体谅或同情,这与早年的尖锐不同,或者,只是因为越来越直面人性中的软弱与自私,对于碌碌的普通人,再难念的经也必须要去念——时光终究会让人变得柔软,这柔软不是软弱,而是包容。
在大时代背景下,平凡的小人物本就如蝼蚁。
对于这个年代的人来说,故事的背景显得很遥远,什么“改革开放”、“南下打工”、“经济大潮”、“三来一补”……这些都是故纸堆里的旧名词,看起来如同隔世般恍然,所以,我花了很多笔墨去介绍这个故事的时代背景,但我想说的是,无论时代如何变化,环境如何改变,故事里最重要的部份,仍然是人性,人性的黑暗与人性的光芒,永远交织在一起。
生老病死,爱恨情仇,构成了我们的世界,古今如一。
亲情友情爱情,是我们存在于世不可放弃的三种情感,也是我故事里影响着孟沅人生的关键因素,遭遇过亲情因代沟而相伤,友情因利益而背叛,爱情因算计而搀杂,孟沅终于学会了真正的坚强,学费很高昂,她不得不付,付完之后,终生受益。
我自为乔木,焉需附藤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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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会有人会质疑,哪有生活像故事这般惊心动魄的?孟沅是不是也太倒霉了些,什么破事都让她遇上了?编得有些过了吧?我只能说,里面几乎每个人都有原形,几乎每件事都曾真实发生过,我改变了他们的身份、职业,但没有隐藏他们在故事里曾经曝露出的人性;如果你觉得某个人似曾相识,请勿对号入座,因为许多的人性,其实原本就是一种普遍性,你我他,都有可能,既存活在这故事里,亦生活在这平凡世界。
最后,给一些补充,让故事里的人,他们的生活轨迹更完整。
彭丽后来在深圳布吉一家企业工作,在那里认识了她先生,两个人婚后在布吉买了房子,育有一子,几年后又在市区内按揭了第二套房,生活安定,按深圳如今的房价算,怎么也应该是千万富翁了。
龚贺一直在他舅舅的公司工作,这公司于006年时跟另一家公司合并,合并原因是为了在纳斯达克上市,龚贺在公司担任财务经理职务,他的老婆则是那家合并公司的人力资源主管,长得像孟庭苇,四川人,而且名字中也带有圆字。
陈敏果然在次年结了婚,她在港乐呆了几年,就跟着严以宽跳槽到他自己的影视公司,成为了思远集团的总裁助理,她跟丈夫感情不错,唯一的遗憾是由于身体原因,一直没能生育,丈夫曾因此事闹过离婚,不过最终两人还是和好了。孟沅回成都后陆续跟陈敏通过几封信,也跟小傅写过信,东鳞西爪地拼凑了一些信息,并不确。
彭悦嫁了卫刚,小吃店挣到钱后,卫刚一时头脑发热,贪心太过,把挣来的钱拿去炒黑市的外汇期货,结果大赔,欠了很多债,两夫妻还了很久才还清。
朱珠在陈亮回深圳后,对他仍未忘情,曾有段时间跟她的披头士闹别扭,闹到要分手的地步;陈亮后来被其他公司高薪挖走,并未回应朱珠的感情,朱珠才死了心,最终两年后结婚,再后来,就跟孟沅断了联系。
史鹏据说一直玩到三十六七才结的婚,照方可盈的说法,是时机老不对,不是他瞧不上人家,就是人家瞧不上他,一晃二晃的,挨边四十才安定下来。
美荃姐跟自强姐夫过得很幸福。杨美芸则因男朋友曾毅劈腿而分手,心灰意冷之下到深圳跟姐姐住,后来进入保险公司,从业务员一直做到了分公司经理职位,老公也是保险公司里的主管,两夫妻在业内都算精英。
罗刚统共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反正他自己有一家运输公司,养得起。
谢佛山跟董若水一直从事山区儿童的教育工作,他们夫妇是孟沅最敬重的人。
以上这些话,都当成是小说来看好了,不必认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