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现言小说 > 余烬录:浮生惘然 > 第29章 彷徨全文阅读

阮琳拢了拢自己的头发,有几绺碎发从鬓边散落了下来,她将它们别上去。

发丝依旧如漆,心内却如霜。

这些年少时的往事,思之何益?徒增痛苦罢了,只会让自己心智软弱。如今回头来看,那些年岁,竟然只是一场竹篮打水的轻狂。

可那亦是自己最纯真的青葱岁月。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仍会有那刻的选择么?阮琳摇摇头,她内心跟自己说,我不知道。

电话铃响了起来,她跑去接,却是传来盲音,许是谁打错了的。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回顾室内,格外黑暗幽深,外面的光线也好像被吸走了不少,一味地漆黑。她醒悟过来,原来是自己还戴着墨镜。

肚子一点也不饿,已经到了晚饭时间了,怎么富益还没有回来呢?她也没有心思去吃。

把门口的椅子拖进房间,她锁了门,想一想又拉上了窗帘。她往床上倒下去,越发觉得自己是老了,精力不济似的老着。

很容易就会溜走的岁月,带走了年青的活力、朝气、青春,和心。

她觉得今天的思绪格外纷乱,怎么又想到森了?已经七年了,他早已泯灭在人海中,少不更事的恋爱,永远成为了记忆中的黑洞,能在不经意间,吞噬掉所有美好的情感。

森已经逃出去了,而自己,坐井观天。如今的自己,什么都不是,只是另一个人的——qing妇。

这两个字深深刺痛了她的神经,她的眼泪一下子倾泻而下,顺着眼角,流过鬓边,流到枕上。是的,她如今算什么?名不正言不顺地跟着周富益,跟了他六年多了,虽然一次又一次地得到了他的承诺,但她每次期待的背后,总到等到一个破灭的结果,每个破灭都有合理的理由——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合理的,只要是他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

他骗了她,她心甘情愿地被她骗。

“我他ma的只能算是个qing妇罢了!”她自己突然高声骂了一句,声音回荡在空空的房间里,出奇地震耳欲聋,满房间震动的都是这个字眼:qing妇——qing妇——qing妇——。那么地肮脏,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跟那些鸡在实质上没有多大的区别,不同的只是她不需要当街拉客。

也许还有另外一点更大的不同,妓女只需要出卖肉体,而她还要附赠上感情。

对于周富益,她说不上来是怎么一种滋味,她感谢他带她入职场,也欣赏他灵活的头脑和实干的精神,她有一点怕他,也有那么一点爱他。这种爱和对森的感情完全迥异。对森,那是纯洁的、无求的、不顾一切的爱,而对于富益,却是因为他养着她,给她房子、户口、工作、出国旅游……一切的一切,他使她有机会在公司掌管一个部门,使她有机会尽展自己的才华和抱负。他也疼爱她,他记得要给他买法国的时装和化妆品,他记得她最爱吃的那家餐厅的菜式,他记得她晚上怕黑怕吵,他还记得逢年过节给她钱让她寄回家……

他和森是那样地不同,他还是懂得去呵护她的,而森,因为同样年少,同样轻狂、同样骄傲,常常做不到。

阮琳的脸上起了一阵极细微的变化,那神情已经不再激烈了,她开始微微地苦笑。

一切都不一样了,难道所有的世事,都必须要这样千疮百孔地经历沧桑吗?

房间里的气味是淡雅的香,她爱用夏奈尔No.5的香水,富益买给她的,一小瓶就是几十块美金。他在这上头的确对她很好,尽量地迁就她。她目前的生活,重重包裹在昂贵的装饰里面,再里面,原是应该有心的,但现在空空如也。

她也许并不能怨怪他,他实在对他并不差。除了,屡次不能兑现承诺——他总有无数的苦衷,他会低声下气跟她讲:“体谅一下,好吗?毕竟她家是望族,大有来头的,只能慢慢来。”她总也能够体谅他,这种时候,她是最会为他设想的,哪怕已经设想了六年,哪怕还要继续设想下去——哪怕,她心里头重重压着铅块。她不敢回家,不敢面对父母质询的目光,她已经三十岁了,离青春渐行渐远,却一无所有。

不能再想了!她立起身,拿小指挑开窗帘向外张望。她左手无名指上有一枚镶嵌了绿松石的金戒指,这是周富益送给她的。送她的那天,还告诉她说:绿松石,是妻子为丈夫的平安与长寿而戴,他希望她能一直戴着。

她把五指伸开,盯着自己的指节,怔怔地想:我有什么资格,把它戴在无名指上?

天色黯了下来,翠生生的树叶长草都慢慢溶蚀到暗里去了,会跳舞的小点已经消失,剩了树叶和风的呢喃,尤自在树梢上发着和声。她定定地看着一层又一层,暮色掩上来。

富益为什么还没有回来?她替他担心起来,拿起电话就拨他手机,却总是占线的提示音,他顽强地拨了半个多钟头,仍旧是短促逼人的“嘟嘟”声。给谁讲电话哪?半个多钟头了还不肯收线?她心神不定地挂了机,独个儿又闷躺了会儿,越躺越觉得房间里空得吓人,打开电视,香港的明珠台正在报新闻,她没心思听,但电视机响着,总有点人声陪伴。只一会儿功夫,她又觉得电视声吵得心烦意乱起来,壁橱里总觉是藏了人似的,她却不敢过去打开来证实一下,端了水杯,无意识地灌了一大口,却被呛着了,忙着又是咳又是吐。

“我就是死在这里了,他也不会来理我。”她这样悲怆地想道。

房间里是再也呆不下去了,一个人越等越害怕,她打开楼上楼下所有的灯,包括卫生间的,然后锁了门出去,这样即使隔得再远,看到这儿亮着灯,也会多一点安全感。

沿着石阶走下去,几步之后弯到一条大点的路上,再往下走,上了正道,右手边过去一点就是接待大厅,灯火辉煌,想来此刻有不少客人聚在里面喝茶喝咖啡、听音乐聊天。她没进去,而是穿过路面,另一侧一道小小的拱门,走过去,再经过一道古希腊式样的门廊,一湖碧色的池水便呈现在眼前了。

湖水平滑如镜,一阵风掠过,粼粼波纹倒映着细碎的灯光,星星点点地闪烁。围绕着湖水的是一道长廊,一直绕过去,不知尽头何处。湖的对面有餐厅,正是晚餐时间,隔了湖恍若听到碗碟碰撞的脆响,以及觥筹交错的热闹劲儿,随晚风送过来,微不可闻的叮当声,让她想起童年家中檐下的铁马,被风追赶着的奏鸣。湖水上起了一层极稀薄的雾气,胡乱飘浮着,将湖面掩起来,便如美人含羞带怯,隔帘观花。她伸长了脖子探看,湖水中便影出一张秀丽的脸庞来,在恍惚的水气中竟是绝美,仿佛回到二十岁的时光,那是她最美的时光。

她仍是同从前一样地让人移不开眼光,只有这一点令她颇感欣慰。她一直坚信,森娶不到比她更好的女人。

有一个年轻的男人从长廊那里走过,修长、斯文,她竟然盯住了他好久,他没发觉她的眼光,慢慢地走出了她的视线。这定是这里的某一个住客,但他——与森是如此相似,她几乎以为自己看到的是八年前的森。然而不是,不可能是他。

从旧同学那里辗转听到了森的消息,那也是一年多以前了。森在离开她后就回了上海,然后,不到一年就去了日本,他在去日本前结了婚,因为据说这样可以更容易获得签证。她的妻子是道地的上海人,一个什么长的女儿,陪嫁的金首饰,据参加婚礼的同学讲,如果她妻子肯全部戴上身的话,只怕连腰都直不起来。

那场婚礼据说声势浩大,花费之奢靡几乎让他家被列入纪委的调查名单里——当然,只是几乎而已。

但阮琳固执地相信,森一定不爱他的妻子,不然他怎么会抛下新婚的娇/妻,独个人奔赴他乡去了呢?

她所知的很零碎,消息是被传了很久之后才传到她耳中的,但她知道,或者以为自己知道一个事实——那是别的其它人不可能知道的:森的父母一定很满意这桩婚事。浪子回头,他们的宝贝儿子最终娶了他们想要的女孩,而且,大好前程也不可限量,他到日本发展去了。

她慢慢地移到长廊里,长廊是纯中国式的,廊间的枋梁上,花花绿绿绘制了各种图案,细看一个个都是中国古代的传统故事,映入她眼帘的那一幅,一男子身卧榻上,吐血不已,他梦中是一女子红iu添香,亦是这女子悬梁自尽……阮琳知道这个故事:王魁负桂英。

月亮已经上来了,皎洁月光洒满湖面,微风过处,千万点碎芒争闪。湖水静谧,连隔岸餐厅的声音也塞住了,再也传不过来。

她想到森,想到富益,又想到自己,愁肠百转。她很想看透,自己这些年来到底走的是哪一条路,将来还会怎么样,是正路还是歧路,今日的自己早已无从判别。森已经从生命中消失了,但富益呢?会是自己一辈子的良人吗?她不寒而栗。

传呼机的响动突如其来,打碎了她的迷茫。只有富益知道她的号码。

她跑回房间,气喘吁吁地回电话,但她听到的却是他在线的另一头,用飞快的声音说:“阿琳,我有事不能来,你一个人多住两天吧。”

她将话筒砰地一声扔回到话机上,突然再也抑制不住地放声大哭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