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经理与胖子,其实并没有失踪,他们晚上联袂请派出所的人,还有治安联防队的两个队长一起吃饭,拜托他们多多上心,希望可以抓到窃贼追回失物——当然,也有另一层意思,就是希望在林总过来后,请他们把这段时间的治安状况说得更恶劣些,最好说成流窜犯在其他厂还有杀人放火这类更严重的事件发生,这样在林总的心中,他们的责任就会减轻很多。
派出所的接案民警只肯喝酒吃菜,也答允说会尽心追查,但要让他们歪曲现状,那肯定不行!如果治安真被形容成如此糟糕的境地,那不是表示他们额外收取的那些治安管理费都喂了狗不成?
于是在吃完这餐后,照常例带大家去“放松”,柴经理郁闷地把自己灌得半醉,然后让妈妈桑找了个报价最高的头牌小姐出台,他醉醺醺地叨叨,几万块就这样不见了,这一千五百块权当慰劳。
师徒传承在他们那儿还真没的说,胖子的想法跟柴经理很接近,做法则略有不同;他没找小姐,跟了聂经理他们几个又去聚赌,算什么输多输少,顶多当厂里的机子多被偷了三五台。
他们没有预料到,晚上还有一场大风波,就在厂里等着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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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沅前半夜睡得一点也不安稳,心里沉甸甸地坠着铅,老觉得厂子里有动静,像是要发生些什么事情;这不稳当的感觉很是强烈,以至于中途一点多钟,她爬起来扒着窗户往楼下看,黑黝黝的楼下,除了厂门外明晃着电灯外,并无人影人声,工厂的大铁门关得严实,门卫室的灯好像还没熄。
她呆看半晌,一切均显正常,似乎只是自己神经过敏,便又倒头继续睡。
睡至后半夜,迷迷糊糊地听到吵闹声,伴随着纷乱沓至的的脚步跑动,就在窗根下面,这声音传上来很清晰,完全不像是在做梦,再一恍神的功夫,就听到前面传来拍打铁门的声音,好几个男声在外头齐声叫喊:“孟小姐!东方小姐!快开门!”
这绝对是真实的声音,而非幻觉。
孟沅翻身坐起,按亮床头灯,匆匆在睡裙外头披了件衬衫,就向走廊尽头冲去开门,眼见着东方缕也被吵醒,正在柔(慎重说明:不是我想打错别字!)着惺忪的睡眼,孟沅在跑到门口时,百忙之中向东方缕说道:“可能又出事了,我下去看看。”
三楼的门外站着四五个工人,神色慌张,如临大敌,见孟沅出来,七嘴八舌地抢着汇报,人多嘴杂声音又吵,孟沅赶着往楼下走,众人跟在她身后,走至一楼,才把事情的原委听了个大概。
真是出了大事:原来,从厂里传得沸沸扬扬地要工人们统统扣款赔钱一事,让所有人都无法安心,管理层虽尚未发布明令,但好些工人都已深知台湾人的“尿性”,尤其见识过柴郎两位驻厂经理的匪气后,许多人都认定,被当替罪羊只是个时间问题;两位组长跟王国全一商量,觉得还是得自救,庞长元说起下午的搜寻工作,整个山坡才搜了一小半,他们几个合计,觉得派出所的人说得有道理,昨晚到今天,并没有车辆经过,这么重的衣车,仅凭人力手提,不是一晚上说搬就可以搬到多远的,最可能掩藏的地方,还是后山坡上。这晚上就去山坡上“守株待兔”,万一窃贼去取赃物,那就正好可以抓个现行。
他们说干就干,兵分两组,邵进兵带了五个工人,带着手电去山坡上蹲守上半夜,庞长元那组则守下半夜,王国全居厂策应。
他们静悄悄地出了厂,没通知孟沅有这个行动。
上半夜守到两点半,风平浪静,下半夜庞长元带人去换班,这才出的事。
庞长元那组过去没多久,就听到有人往山坡上来,他们开初没敢动弹,听动静似乎对方还是好几个人,他们人数上并不占优势。
他们猫着腰跟着对方的声音挪动,可能是一时不慎,隐藏身形没有弄好,谁也说不清楚两方是怎么打起来的,有说法是这边的人踏到枯枝发出响动,也有说法是对方人的手电光扫到了他们,总之是一派混战,双方都带了工具,台庆厂这边的人带的是钣手跟榔头,对方带的好像是钢管一类。
单以武器而论,肯定是台庆厂的人占优,但在出门前,王国全专门叮嘱,说这两样东西甩起来的话,会要人命的,只是带着防身,可不能抡圆了使,大家都记着他的话,所以不怎么敢使用工具,混战中听到庞长元哎哟几声,似乎受了重创,他们才急了,乱打一气后,扶着庞长元开始撤,另外两个工人,则在乱中挟制住了一个对方的人,且战且退,退回厂里。
回来清点人数,还好大家都在,没有失陷,六个人都带了些伤,其他五人还好,就是庞长元见了血。
那个被拎回来的人,刚到厂门口还没进门,就被几个工人认了出来,正是隔壁锦云厂的管工。
楼下这时几乎站着所有的工人,在厂门口堆着,重重叠叠围成几圈,圈子中央,一个人捂着头,跌坐在地上,身后被人扶靠着,几行鲜血从他指缝流下,沿额头流过眼睛,淌过面颊,未到嘴边已半凝固,可略一动,新的鲜血又顺着流下;圈内的另一个人,则被几双手按蹲在侧,双手抱头,挣扎间便有人乘乱给他一脚。
厂门口的灯光够亮,孟沅辨出,流血的那个是组长庞长元,蹲着的那个,面貌完全不识,想来就是那个倒霉的管工。
庞长元伤得不轻,头上有两个血洞,像是用锥子一类工具扎的,看不出深浅。孟沅返身飞奔上楼,她房间里有干净的手帕,忙拿了一张下来,让捂在伤口上,免得血流不止,一边就让工人中会骑三轮车的,赶紧把尹师傅平素买菜的三轮车骑出来,前边一个人骑,后边庞长元坐好,再让王国全扶着。她一边安排,一边又冲上楼去,开办公室开保险柜,从现金里数出一千块,交给王国全,让他先送庞长元去村上卫生所。
“如果需要转到镇上的医院,就让卫生所找救护车过来运,你跟他们说,先救人,钱我们厂会准备,多少钱都给,不会赖账。”孟沅知道王国全很擅长处理这些事情,就全权托付给他去做。
目送着三轮车离厂,孟沅就开始考虑,那个还蹲在那儿等候处理的隔壁厂管工,怎么办?
庞长元的受伤,还有另外五人也都有伤在身,让他那组的工人特别气愤,都想上前对那个管工动手,教训他一番;孟沅制止了工人们的报复性。行为,她警告说,不许打人,这个事情,厂里会出面交涉。
“你们快点放我回去,不然我老板跟你们没完。”见孟沅是这边厂里主事的人,开初一直蹲在那儿的锦云厂管工猛地抬起头,冲孟沅叫嚷着。他试图站起来时,被旁边的工人又强按了下去。
“我们还会怕你们老板不成?”一个工人过去又是一脚,正踢在那管工的腰间,估计下脚有点重,那管工哎哟了好两声,听得这工人骂道:“你叨叨个屁!”孟沅认得这个人,是庞长元的一个老乡,跟庞长元一起出来打工的,关系很好。
孟沅赶忙拦住了那工人,又扭头对那叫唤不已的管工说:“你刚才也看到,我们厂的组长还被你们的人扎破了头,两个血洞,都不知道伤得怎么样。我跟你说,你好好呆着别闹,不然还是自己吃亏。”
东方缕这时已经穿戴整齐,下楼来查看动静,问了一番情况,她们俩人站到一旁,低声商议了几句,一致认为:对于这个隔壁厂管工的处置,还真是件叫人头痛的事。两个人都不懂该怎么问话,想着这种专业的事还是得专业的人来做才行,明天就交给派出所的人来处理吧,今晚便暂时找两个工人看管一下,其他人赶紧散了,统统回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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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楼先去办公室打电话给柴经理,他手机关机,自然找不到人;再打电话回宿舍,这次电话响了足足一分钟都没人听,那说明郎胖子也没在宿舍,还没等孟沅跟东方缕离开办公室,就听到楼下又传来工人们的鼓嚣声,她们俩赶忙跑到窗口探看,却看到许多还没上楼的工人们挤在铁门那儿朝外张望。
东方缕懒得再下去看,孟沅于是独个儿下楼查问:“又怎么回事?”
邵进兵挤开工人,来到她们身前,手指向厂门外,说:“外头来了好多人,除了了隔壁厂的,好像还有不少是下头那几家厂的。”
孟沅忙往大门口走,果然,厂门外的灯光下,已经汇集起了好多人,男男女.女都有,一个个脸上都带有被从床上叫起的倦意,大部份人显得麻木,间或也有几个兴奋过头的,正在摩拳擦掌,左右跟人交头接耳;似乎还有人再往这边来,远远听得有跑动的脚步声从斜坡下头往上来。这群人中站在第一排的都是男工,女工们挨挨挤挤地往后退缩着,男工们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越挤越靠前,渐渐地人都快挤到大铁门口了。
关师傅眼见势头不对,外头的人越聚越多,已经连小门都拿一把大铁锁锁上,内外就凭着一道铁门完全隔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