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厨房的午餐向来分为两拨,头一拨是两位经理,他们十二点准时开饭,专门有人为他们做;第二拨则是孟沅跟东方缕,一般情况下,得等头一拨吃完,她们才会过去弄自己的菜,饭就不必另外煮。林总回来时,大家会坐在一桌子一起吃午餐,但如果林总不在,就铁定会分开吃。
之所以最多只有五个人的饭(小萍在的时候,她们是五个人在上面吃饭),也要分成两拨吃的原因,有两点:其一,是经理与秘书的身份问题,胖子无所谓,可柴经理很在乎这个,尤其大家的伙食补贴标准还不一样……其二嘛,则是东方缕的饮食习惯问题了,她的素食理论与爱好,也只有孟沅肯忍受,尤其是她一到饭桌上就开始分析卡路里的摄入标准与摄入量,喋喋不休,令听者头疼。
“哎,今晚有好吃的,胖子说他请客,大家一起去。”东方缕边说话,手上边拿筷子戳起一块红烧排骨往嘴里送。初一是个好日子,可以吃肉,尽管她从来没掏钱买过肉,但吃起来并不会嘴软。
“什么?”孟沅忙着刨饭没听清。
“晚上出去吃大餐,有龙虾有鲍鱼,胖子说他买单,想吃什么都可以点。”东方缕开始戳第二块排骨,“今天是胖子生日,他说吃完饭就唱歌,他要包个豪华包间开派对。”
孟沅可没东方缕的这种兴奋劲儿,她跟胖子不对版,没心思参加他的生日宴,就算加上龙虾鲍鱼,吸引力也不够。
“那你帮我向郎经理说句生日快乐。我就不去了。”她不紧不慢地说。
“你当然要去呀!”东方缕道,“你跟胖子不是还没什么事嘛,朋友不成,再怎么样也是同事一场,他是男的,总不能小气。”听东方缕这意思,难不成还是胖子大度,对孟沅的“勾引倒追不得”不予计较?
“月底要出货,你们慢慢玩,我看厂。”孟沅不想分辩“朋友”或“同事”这种关系的定位问题,她只是申明自己的决定。
这次时间留得足,厂里工人们不必赶工,因而这一个多月都没怎么加班,东方缕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她说:“厂里能有啥事?都安排好了的。我们玩我们的,不妨事。”
“这是私人聚会又不是公事,我不想去。”孟沅见东方缕不省事,干脆挑明了说,“郎经理既然请了你们,你们去帮他过个生日热闹一下也正常,我白眉白眼地跟了去,又不是打土豪分田地,算吃大户还是算什么?”
“哎呀,原来你担心这个,怕别人说闲话?”东方缕笑了起来,“我说给你听,胖子刚才在下头,专门跟我说,要我请你一起去。你看,人家胖子真没觉得有什么事儿。”这样说起来,孟沅再拒绝,倒显得她自己有什么事儿似的。
“那我们准备什么礼物?”孟沅跟东方缕商量,既然受了别人的请,这生日礼物总该备下一份,她想着跟东方缕合送一份什么,礼物不能太贵重,却又要合礼俗。
“这个不用我们操心,胖子说了,能去就是给他面子。他是江湖中人,面子比什么都重要。”对于不用出钱还有吃有玩的事,东方缕接受得理所应当。
于是晚上一同到横岗宾馆,除了厂里的他们五个,不如所料,胖子还请了全有厂跟兴隆厂的人,另有一位以前没见过的台湾人;于是整个晚上,孟沅除了保持住脸上客套礼貌的笑容,一直都很沉默寡言,跟那群又吼又唱又跳的人对比着,她像是局外人。
所有人都没准备礼物,胖子果然并不介意,大手一挥,点了一只三斤多重的澳洲龙虾,光这只龙虾就一千多,还人手一份两头鲍,一桌子酒菜吃完算账,付出去两千五百块,还幸亏喝的全是啤酒。
唱歌的地方就定在楼上,胖子选了一间最豪华的套间,楼上楼下两层,包房费上千,小姐们人均一个半——名下陪孟沅、东方缕跟阿红的小姐,最终都围绕在男人们身边,流水价地拼着开酒单;一晚上下来,酒水饮料食品加上小姐小费,胖子又花出去三千挂零。
这种大撒把的销金法,胖子就算以前有积蓄,也会早晚给折腾成穷光蛋。东方缕跟孟沅咬耳朵,“不过,我们有得吃有得玩就行,管他!”
“管他”这两字,是柴经理的口头禅,东方缕已经运用自如。
***
当天晚上胖子喝得烂醉,踉踉跄跄跑到厕所吐了一回之后,就直接睡倒在横岗宾馆的卡拉OK包间里,那些保安完全拿他没办法,胖子身子太沉,上来四个保安都愣没抬动他,只得由他在沙发上歪着,包间里的空调温度开得低,孟沅好心,走之前要了张麻将台的桌布,给胖子搭在肚间以防受凉;看到她这样做,东方缕跟阿红这两个仍属清醒的对瞄一眼,眼光中的潜台词一样,以为她还在尽力讨好胖子似的。
柴经理也喝得差不多,他比胖子略好,回到厂里才倒下,门卫关师傅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把他给背到楼上,扶着去床上躺好,柴经理已然呼呼大睡了起来。
孟沅跟东方缕睡下时,都过了午夜两点。
第二天早上,东方缕还在继续补瞌睡,孟沅则照常起身,工人们按步就班地早操后吃饭,她站在三楼窗口看他们散去,这才去煮麦片粥。
八点过两分,尹师傅刚刚上来报账,手上的单据还没递给孟沅,就听到铁门外传来喧哗声,从底楼一路往上,接着,庞长元一阵风地冲了进来。
他直撞进办公室,连例行的敲门礼貌都顾不得,惊惶失措的举止,让孟沅不禁站起身来询问:“庞组长,怎么了?”
带上来的是个坏消息:就在刚才上工前,各位组长指派自己组上的工人,照例先去工具库领工具,来到一楼,发现工具库的门大开着,而原本应该来开门的阿红,却出现在工人们的最末,正打着呵欠拖拉而来——这消息立刻传开,在昨晚,一楼的工具库被盗。
孟沅自己连忙下楼去查看,一面就叫尹师傅去敲柴经理的门。来到一楼,见许多工人都跑下来看热闹,乌鸦鸦地在门外涌着,伸长了脖子往里瞧,最外层的人远远看见孟沅下来,忙招呼着让出一条道来,让孟沅好侧身往里进。
工具库只是个小库房,七八平米大小,阿红一个人在里头,正拿着领用本,一项一项地在核对
乍一看,库房里挺整洁的,并没有臆想中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模样,孟沅第一时间猜测,会不会是个乌龙事件,只是昨天阿红下班大意了,忙着出去吃大户,搞忘锁门,弄出这一场虚惊来?
但她立刻就知道自己这个想法是错误的——因为她的视线从库房门锁上掠过,明显看得出,这锁头还是完好的,但工具库那道门的门锁搭扣处,已经被撬开了一个小洞。
厂里的墙壁很结实,用的锁也是大号的铁锁,可几个库房的门却只是一道薄木板门,稍用点力,女工都能踹开;拿个小刀,更是一挖一个洞。
“少了什么?”孟沅问。眼见着门口的现场已经被工人们挤来挤去破坏殆尽,库房里头阿红爬上爬下,也留不下什么痕迹了,还是先关心损失为上。
这时候,柴经理也气咻咻地下来了,他脚步还不算稳,应是残醉未清,只是听到庞长元说厂里被盗,一激棱就从床上爬了起来,顾不上洗脸刷牙,先下来了解情况。
清点的结果,是厂里总共丢了三把手钻,一个多功能手钳,外加几件钣手十字螺丝刀这类不甚值钱的小工具。
柴经理见失物清点完毕,舒出一口气来,这蟊贼应该只是一个人,拿不了多少东西。丢失的工具中,手钻跟手钳要贵些,价值两百多块一把,统算下来,千把块钱的损失。
孟沅让组长先找工人领工具上楼开工,胖子没回来,他那组的工具自有人领用。按着柴经理的意思,这点小小的失窃,根本没报案的必要,就算派出所来了人也查不到什么线索,而且,也不必跟台湾汇报,省得落个管理不善的罪名。
孟沅充分理解了柴经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的指导精神后,便让阿红写个报损表上来,她会按程序进行报损处理,一次性报这么多损耗肯定太过显眼,会引起林总的怀疑,孟沅决定把这批被盗的工具,分成两个季度慢慢报为折损,那就合情合理得多。
对于处理这种事的细节方案,柴经理没兴趣听,他只有一个指示,就是不要给他惹麻烦,免得他要去跟总经理背书。
“对了,怎么没有看到东方小姐?”上楼的途中,柴经理见孟沅只身一人,便有此问。“我刚才下来,经过办公室时,也没有看到她。孟小姐,你要告诉她,就说我说的,迟到,按规矩,得扣钱,东方小姐也不能例外。”
“没有……东方小姐大概去洗手间了……”孟沅试图为东方楼打个圆场。
结果一上到三楼,就碰到东方缕慌慌张张地往楼下走,迎头碰上正往上走的柴经理。
“楼下出什么事了?”东方缕扯出笑容,掩盖她的慌乱行动。
柴经理仿佛对她的晚起心知肚明,哼了一声,没理她,顾自回房间洗脸。
“摆一张臭脸给谁看。”东方缕对着柴经理的背影嘀咕。孟沅牵了牵东方缕的衣襟,回办公室就把刚才发生的失盗事件跟处理结果讲给东方缕听,还把柴经理说的那句“迟到扣钱”的话也带到,她劝东方缕说:“这几天你起早点,别让柴经理抓着把柄。”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老头儿这更年期综合症没治了。”东方缕皱着眉恨道,“他要敢扣我钱,我就跟总经理说,他经常带外头人回来睡,把厂子搞得乌烟瘴气的。哼,谁还没点痛脚,ho怕ho!”(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