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沅走的那天恰逢周日,她约了彭丽见面,两个人也有一个来月未曾谋面,相见自然欢喜。
逛街是女孩子们聚会的保留节目,两人逛足一下午,走到脚酸足软,却没买什么东西,彭丽于逛街喜好上与孟沅颇为一致,两人都属只看不买型,惠而不费。
边逛边不停叽喳,彭丽充分发挥她近乎多动症的热情,对每家店都好奇,对任何货品都兴致勃勃,常常自顾着就品头论足,最后多半免不了还要下个结论,诸如“贵死了”、“才不值哪”、“要我买脑袋肯定坏掉了”一类;哪怕售货小姐已经在一旁翻起了白眼,也乐此不疲,要不是孟沅见眼色不对,硬拖了她走,只怕那售货小姐连吃人的心都有。
晚上一起吃晚饭,当然是继续边吃边聊,聊着聊着,彭丽的话题就转到龚贺身上,说龚贺已经帮她置办了全套装备,就在三月间,龚贺每周末都带她去打乒乓球,就连上上周刚出差回来,都没错过打球时间。
“你别说,他呀还真打得好,一看就是专业水平,不像我就业余段位。”彭丽眼放光彩地开始夸奖;“他说高中以前,每天练球时间是雷打不动的两小时以上,一天都没断过,连过年都在练,难怪他基本功扎实,你看他好像一直守一直守,老攻不死,你一板进攻质量不高吧,他立刻就给你反拉回来,球路又狠又刁,跟他打球累死了。”
孟沅耳中听着彭丽喋喋不休地汇报,手上挟菜口中吃菜,也没闲着。
“还有喔,他教人可耐心了,我打得不够好,他就肯陪我练,还帮我挑胶皮,亲自帮我粘。”彭丽的夸奖简直不惜余力,“就昨天,他还打羸了一个以前据说在省队的专业陪练,有两个老外追着要跟他较量,他说那两个水平太次,都懒得理他们。”
彭丽见孟沅似乎听得不够专注,她放下碗筷,来拧孟沅的胳膊:“哎,我问你,龚贺的英语是不是很棒?我听他跟外国人讲话,讲得可流利了。”
“他是个外语狂魔,尤其是英文,他说那是他的一生挚爱。他没告诉过你吗?”孟沅舍不得放碗,把胳膊往侧边移开,“他英文顺溜过中文,正准备研究莎士比亚的原作经典。”
“可我英语要多烂有多烂。”彭丽看起来有些泄气,“学校里学的那些最简单的单词跟句型,全部都还给了老师。”
“依我对他的了解,如果你肯跟他拜师学英文,他肯定求之不得,乐得要开花。”孟沅想起当初,龚贺他们三个一门心思就想把她教育成语言奇人的旧事来。
“我才不要学,好不容易在这里呆了这几年,把白话学利索了,要叫我再学外国话,还让不让人活啦!”彭丽果然坚拒,“阿沅,除了打乒乓跟学英文,龚贺还喜欢什么?我听他说过,以前跟你去骑车,经常追不上你,你还不肯跟他去跑步。”
“跟他跑步,我都跑得累瘫掉,他还嫌弃你慢如蜗牛。”孟沅撇嘴,“龚贺呀,是个运动达人,他喜欢健康生活。反正跟现在的人不太一样。”
“还有呢?”
“我奉劝你,千万别跟他打扑克,就你这急脾气,急死你不带停的。”
“他都不出去玩的吗?上回不是还带我们去参加派对来着。跳舞他跳得不错啊。”彭丽眼睛亮亮地,拿筷子戳着面前的一截虾壳,“我看他对吃什么一点都不挑,对了,他是不是喜欢看电影?”
“原版的他多半喜欢。你记住,只要跟英文沾亲带故,他统统都喜欢……”
孟沅回答到一半,蓦地反应了过来,她停了箸,盯着彭丽看了半分钟,看得彭丽心虚了起来:“哎,你看我干嘛?”
“老实交代,阿丽,是不是你对龚贺,有意思?”
彭丽红了脸,但她也没有予以否认,只是回嘴道:“怎么,你有意见?”
“我恭喜还来不及呢,能有什么意见!”孟沅抚掌大笑:“这下好了,我还一直在想,龚贺这个榆木脑袋,极为严肃认真,又不会哄人开心,我真担心他最终只能去当和尚。”
“他没你形容得这么不开窍吧?”彭丽替龚贺辩解,全然维护,“再说了,男人就是应该稳重些才对。那些只会玩嘴巴功夫的,骗死人不偿命。”
孟沅笑得极为开心,“这么快就向着他啦?可见女生外向,再次证明老祖宗的超级预见性。以后谢媒酒总要请我喝一杯的吧,阿姑?”她想起龚贺初见彭丽时的那个笑话来,“原来你们搞这一套,这伏笔埋得可够深的……是不是他还管你叫姑姑,你大可以叫他一声贺儿?哎呀不好,杨过跟小龙女要分开十六年,你们可别演这一出。”她打趣道。
“要死要死要死!”彭丽连叫了三声,恨不得上来撕她的嘴,“难怪龚贺说,跟你说话,他说一句你可以说十句,在你面前,他只有当闷嘴葫芦的份儿。”
“讲英文我不行,讲中文他不行。”孟沅笑得唏里哗啦,“我再教你一招,对付龚贺你得反其道而行之,不师夷长技,一样制夷。”
***
出人意料地,在孟沅回到厂里一周后,林总没有提前通知,不声不响地就又来了大陆厂,而且,这回不是他一个人来的,他还带了另一个年过半百的精瘦老头。
“我给大家介绍,这位是柴经理,也是我们台湾厂的技术骨干。以后,他跟阿文一起,帮我打理大陆厂生产线上的事,我准备再开两组生产线。”林总把包括组长跟管工王国全在内的人都召集到了三楼,办公室里没这么多椅子,一伙人都站着,在听林总交代相关事宜。
“管理上的事不变,还是孟小姐跟东方小姐,你们两个商量着来,职责分工也跟以前一样。”林总只强调了一点,“但是呢,柴经理以后就是驻厂经理,厂里的任何事,都要跟他咨会一声,听取他的意见;阿文是副经理,就专心弄好生产线上的事情,其他的不用再管。”
林总这话的意思其实已经说得十分明白,经过上次掉钱一事,阿文被降了职,而孟沅跟东方缕的权限实际上也受到了监管,这位柴经理,是新派驻过来的驻厂经理,经过林总的职权调整,他不仅是名义上的,也是事实上的一把手。
柴经理不仅瘦得骨节毕露,而且个头矮小,头顶只到孟沅眉毛位置,站在东方缕的面前,更是矮了半截,给人的初步印象,很像一只老猴子;他五官都显小,鼻子有些塌,眼睛半睁不闭的,眼球浑浊,似乎有沾液夹混其间,让人时常摸不准他到底是在看人还是在打瞌睡,脸上皱纹不少,尤其是额头的法令纹,显示出岁月痕迹,这原本是张挺普通的老人家的脸庞,甚至显得有几分昏聩,可偏偏在唇上留了两撇小胡子,这让他立即在眉眼上,现出一股子流气来。
根据林总的说法,这位貌不惊人的柴经理,从事机械制造业已经超过三十五年,是行业里公认的老师傅,在他厂里也工作了十年以上,资历可比阿文要老得多。
“柴经理以前都是只带生产线,厂子里的事嘛,你们多请示他,他会跟我汇报。”林总如是交代。
照他这么说来,孟沅理解到的是:柴经理的技术比阿文有过之无不及,而管理水平嘛,顶多跟阿文半斤八两,都属于做事没问题,管理不靠谱的那类。但愿,孟沅心道,他不要瞎指挥。
林总这次就没太赶时间,他在厂里呆了两天,照常请大家出去吃了顿饭,嘀嘀咕咕跟柴经理楼上楼下交代了许久。他安排阿文搬去宿舍住,把厂里的寝室让给柴经理。
“你有车,来去方便。”林总这样解释自己的住宿调整理由,“在宿舍住嘛,阿红也可以跟着你。她进厂的事,反正木已成舟,我也不打算追究了,会跟孟小姐说,我准了。至于宿舍的房租,不用你给。”林总这话不咸不淡地,阿文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只跟在后头唯唯诺诺。
到的那天晚上,林总单独找孟沅谈了半个钟头,大意无非是,这次人事调整并没有针对谁,跟上次事件也没有关系;只是因为以前答应过阿文,等生产线上顺了,就放他假回台湾去办申请结婚的手续,厂里不能没有驻厂经理,所以柴经理才来顶上,待阿文那边弄好,还会派他过来。
“跟阿文一样,柴经理有什么做得不合适的,你一样私下里找我汇报。”林总再次重申,以示这密探的“恩宠”,并没有因为孟沅有过失误而改变。他还是信任她的。
临走之前,林总又专门把两位秘书召进小办公室,告诉她们:这十几天,是阿文跟柴经理的交接时间,阿文月底前就会回;等过了五一节,他还会再派一位驻厂副经理过来,帮着柴经理管理生产线上的事。后头来的这位副经理,原本就是柴经理带出来的徒弟,由柴经理指名派来的,肯定配合上没问题。
“至于阿红,我已经答应了阿文,正式让她进厂,工作内容嘛,以前做什么就还做什么。阿文回去后,她想住厂里或者回宿舍都随便她,但有一条你们记着,就算以后他们注了册,阿红还是工人,不可以上写字楼来,不可以搀合厂里的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