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人的侄子就在那家小茶室里头坐着,是个二十出头的年青后生。这中年人进去后,跟他侄子靠着耳朵说了两句话,这后生便点点头出去了,中年人请她们俩随便坐,坐定后又解释道:“等一下,他回去拿钱过来。”
茶博士过来询问:“三位喝点什么?”
“不忙,我们谈点事情,等会再点单。”中年人先行谢绝,“等我们把事情谈完再说,我侄子刚才就在你这儿喝的茶,没什么不放心的吧?”
茶博士有些狐疑地盯了他们三个一眼,然后走开,也没有再多话。
只等了五分钟不到,那年青人已经回来了,他背着个帆布挎包,至少过时了十年以上的样式。
“拿过来了?”中年人轻声问了句,见那后生点头,中年人伸手从挎包里掏出三沓钱,然后随手把挎包交还给他侄儿。
“你们数一数,这三万是整数,我马上再拿其余的零数给你们。”中年人说,“数清了就放在这桌上,我们四个人都看着。等你把港纸交给我同样点清数,大家才各自把钱收起来。”
于是在八只眼睛的注视下,孟沅仔细把这钱数了两遍,东方缕还不放心,自己又接过去重数一次,确认了数额无误,放在桌子上挨她们近,触手可及的那一角。
中年人给了她们一根橡皮筋,让她们把那些散钱也扎起来,放在最上边。
孟沅打开自己的随身小包,把那三万块港币交给中年人点数,港币的面额大,都是一千块一张的,三十张很容易就数清。
中年人只数了一遍,他点点头,说:“没错,数目对的。”
见双方都认可了交割的金额,孟沅伸手去拿桌上那些钱,她不想把这些蓝票子这么显眼地摆着,都说是财不露富,还是赶紧藏起来稳当。
没料到,刚才那个一直站在旁边的年青人,像是突然被什么惊醒了似的,嘴上念叨了句:“什么?你换11,不行,婶子肯定不让,这个我们不能换。”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前,他从中年人手里劈手夺过那三万块港币,他冲上来,用手圈住那几沓钱,还试图把手上的港币塞还给孟沅。
中年人被他这么一抢,略愣了愣神,立刻也上前,强行从年青人的臂弯下面,把桌子上的钱扫到刚才的挎包里,口中则在喝斥:“不许闹,把港纸给我。说好的生意,哪能说变就变,听话。”
年青人见臂下钱没护住,手上的港币也没捏稳,被中年人夹手抽回。
这一切都在孟沅跟东方楼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电光火石间,也就只有短短几秒钟,她们俩从没见过这种仗势,先是呆了呆,然后就在中年人扫钱的同时,孟沅的一只手也放到了挎包上。中年人顺势把挎包交给她,说:“拿好这个。”孟沅赶紧牢牢地抱住,还把手搭在翻下去的挎包顶。
眼见绝无可能把钱拿回来,年青人脸色沉重得像是家里死了人,他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我去告诉婶子。”
见他拔腿离开,中年人陪笑道:“我就不请你们喝茶了。我得马上回去跟老婆解释。”他紧跟在年青人的身后,快步追了出去。
这两叔侄相继离开后,茶博士又上前来询问:“这下,两位小姐可以点单了吧?”
正事尘埃落定,孟沅跟东方缕都松了口气,东方缕看了看表,已经接近十二点,她问:“你们这儿有套餐吗?”
于是一人点了一份套餐,要的是茶室标价最贵的那种,东方缕说,她今天算是破了例,没到初一十五,也吃肉。
等餐的功夫,东方缕从孟沅手里接过挎包,她打算把钱拿出来,再数一次;“先把属于我们的那八百块分出来,一人一半。”
然后,孟沅看着东方缕从那沓最薄的票子里数出八张,分了四张给她,同时嘴上笑道:“你有什么想买的,一会儿吃了饭,我们就去买,买好了早点回去。”
仅仅一秒钟之后,她就猛地听到东方缕倒抽一口冷气,她惊叫的声音里充溢着满满的不相信:“唉呀妈呀!这咋回事呢?”
这挎包是市面上很常见的便宜货,棉布面料,草绿色,乍看很像是孟沅从小学一直使用到初中的那种款式。如今这包被藏在桌子下头,撂在东方缕的大腿上,这里进进出去的人应该都注意不到。
刚才东方缕偷偷摸摸地从桌子底下把包打开,把散钱拿出来,分好后又放了回去,可马上,随着东方缕的抽气与惊叫,孟沅忙伸头过去看。此时东方缕已经赤白了脸,完全顾不得隐藏挎包,她抻手把一叠钱拿出来,满脸困惑地抳过一遍,放在桌子上,又到挎包里把那另外的两叠钱一次性都取了出来,侧了身子,同样在自然光下分别抳过,然后叹了句:“遭了。”
就在她伸手取另外两叠钱的功夫,孟沅已经把桌上那叠钱拿了起来,钱一入手,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怎么这些票子好像边缘不太齐整呢?
她只翻开第一张,就知道为什么东方缕会有这种表情跟语气了。
手上的这叠钱,除开面上跟底上的两张,是一百块的大票子外,中间的另外九十八张,全部都是十块的面额。十块跟一百块,除了纸张略小一点外,在颜色上非常接近。(当年的旧版百元钞,只有一种蓝绿色的,没有红色版)
她很快地验看了另外两叠,虽然已有思想准备,可见到那些钱的状况,跟手上这叠一模一样时,还是表露出了跟东方缕一般震惊的神色。
“他们什么时候换的?撞鬼了?”孟沅不敢置信地把钱又拿起来,学着东方缕的样子,侧身对着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再次翻看,希望是自己眼花。
刚才换钱的时候,除了交港币出去给那中年人数张数时,她的眼睛略移开了一会儿,盯着中年人的手,生怕他出什么小动作之外,孟沅的眼光可是一刻也没离开过这些钱,东方缕亦然。
“就只有刚才那个年轻的上来围的那一下,顶多两秒,我眼都没眨过,他们怎么就能把钱换掉呢?”东方缕这时也才略略回神。
两个人均苦思不得其解。
事情毕竟已经发生了,刚才还欢天喜地如释重负的两人,立刻愁云惨雾了起来。
“怎么办?要不要立刻去报警?”孟沅不知所措地问。
这时,她们点的那两份豪华套餐被送了上来,那位茶博士兼店小二,很擅长察颜观色,见她们表情凝重,眉头紧锁,就好心问道:“怎么了,两位小姐,出什么事了?”
听她们描述钱被换掉的这一幕,茶博士也跟着叹息:“唉,你们是不知道,这种事情,这段时间多如牛毛,那些人手法快得很,别说你们还被挡了这么一挡,就是当着你们四只眼睛的面,眼皮子底下,他们都有本事把钱掉包。”
“那请问一下,刚才这两个人,你知道他们住哪儿吗?”孟沅虽知道这问题很鸡肋,但还是忍不住要问上一句。
“我们怎么会知道?他们这种人,就算天天过来,都不会跟你讲一句话,他们之间讲话都很小声,根本不会让我们听到任何信息。还有,他们每骗成一个,短时间内都不会在这里再出现了,别说你们两个小姑娘,就是警察,都找不到他们。”
孟沅原本还打算,马上回去刚才的银行门口再找找看,听茶博士如此一说,就知道:想去原位蹲守,那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请问您,附近的派出所在哪里?”东方缕追问。
“我说句不好听的,报案没用的啦!”茶博士语重心长:“你们知道这种事情每天发生多少起?我们这个辖区,连外头骑摩托打劫的案子,警察都没精力破,你们这种,最多给你们做个笔录,让你们描述一下案发经过,说一下那两个人的样子,然后嘛,就放在一边,没人会理。这又不是刑事案,你以为还会跟电视上演的那样,做个拼图去通缉啊?那都是拍戏!”
孟沅不出声了,老实说,真让她用语言去形容那两个人的外貌,她除了说一个年轻点另一个年纪大点之外,其他的什么都想不出来。
那两份豪华套餐,两个人均食不下咽,只匆匆刨了两口就无心再食。
相对枯坐了几分钟,茶博士问明她们盘中食物不再需要后,就撤了餐盘,还好心地送上了两杯免费的茶水。
“怎么办?”孟沅眼巴巴地瞧着东方缕,希望她拿个主意:“我们回去实话实说,就说钱被骗了。”
“不行!”东方缕断然否决,“来之前,跟阿文说的是去银行换,去银行怎么可能被骗?要我们把这个说清楚,那不是自己承认有私心?这只是其一,还有,阿文这个人,你别看他老实,其实总经理跟他说过,要防着我们,这话是阿红告诉我的。你回去这样一说,他不会信的,肯定以为我们俩合起来骗他,那我们以后还怎么在厂里做?不行,不行。”
“那怎么说?厂里还等着这钱发工资交那些费用呢!”
“但好像也不行……”东方缕反复思忖,“现在对我们最关键的,是时间……有些话只好实说,这样,就说银行牌价太低,我们为厂里着想才去找黑市换。因为怕换到假钞,所以就让对方先存进银行……”
孟沅洗耳恭听。
“钱进了银行,一时取不出来,所以,只有等明天。”东方缕喝了口水,放下杯子,她沉吟道:“这样说法,我们就争取到一晚上的时间。我刚来,不认识人,大岭手上也没钱。孟沅,你在深圳有两年了,认不认识一些有钱的朋友,能不能先把这钱借上,我们什么都不说,就当没这事。钱嘛,我们一人一半,这儿还有七千多,借个两万六就行。林总不是答应要给我们涨到一千五嘛,我们再争取找他要点奖金,这样一算,两个人,十个月内就能还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