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缕买了一只十分精美的保温杯放在办公室，她喜欢泡些古古怪怪的花草在里头，说是美容养颜兼祛斑。东方缕的两颊跟额头，都有着一些或深或浅的小雀斑，她一直引以为平生第一恨事，除了平日里拿脂粉遮掩着，晚上卸了妆，每照镜子必念叨，“我这斑淡了没有啊？”——因此，只要知道什么方子有祛斑功效，无论是外抹还是内服，她都一定拿来试。
她的养颜茶，里面有一种草，要泡上十二个钟头以上才有功效，所以她每天晚上泡好茶，早上只是往杯子里续水，并不清洗。
这几天，东方缕老说自己头痛，身子困乏，到办公室的时间就更晚些。孟沅虽也感疲倦，但还算顶得住，有时太阳穴刺痛，她也只当操劳过度的身体反映。
这天，东方缕坐到办公桌前已经过了八点半，那个时候孟沅都把早上的菜钱给核过，正在往本子上填数字，她计算着，到了这次出货时，就能再加点钱给员工打个牙祭。这些零碎小费用，只要数目不超过一百块，她们跟阿文商量一下就能决定，不必再报林总批示。
端起茶杯续上新水，东方缕喝了一口，她皱眉，伸长了鼻子向杯中嗅了嗅，又抿一口茶，问：“唉，你觉不觉得，这几天，这水的味道怪怪的？”
听她这一问，孟沅也隐约觉得，好像这几天喝着水，是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有点儿像她年幼时在上海喝过的那种自来水，漂白粉味重。
听说上海的自来水抽取自黄浦江，那条江当年就污染比较严重，加上海水倒灌，所以自来水厂加了大量的消毒剂，出了水厂的自来水余氯仍旧奇高，所以才形成那种大家都不喜欢的腥腥的漂白粉味。
“是不是这几天水质不好？”孟沅回应，可细想想却又不像，至少洗菜洗碗时，没闻到这么重的味道。
她拿过自己的杯子来也喝上一口，舌底有些回涩，正常喝完水，不应该舌底回甘么？她凑近杯杯中细闻，有着很淡的别样气味。
“是好像有怪味，又不太像漂白粉味了。”她迟疑地说。
东方缕拿自己的长勺子拨弄着保温杯中的花草，她忽然低低地惊叫了一声，走到后头水槽边，把那些泡着的花草全部拨到水池里，然后向孟沅招手：“你快来看。”
杯中的水已经被倒掉大半，借着外头的阳光斜射，杯底沉淀着一层半透明的灰色粉末，颜色极浅，不仔细查看根本就发现不了。
“难道是水垢？”孟沅嘀咕一句，一秒钟后，两个人都立刻否定了这个假设。这是最普通的生活常识，黄色或者灰白色都有可能是水垢，但没有任何一种水垢，可以做半透明。
“难道是你泡的那些花草的浸出物？”杯中的水只剩一丁点后，那种怪怪的味道愈加强烈。
“你总没泡养颜茶吧，怎么你也说有味道？”东方缕反问一句，立刻条件反射地冲进阿文的办公室，拿起他的茶杯闻了闻，又端出来给孟沅闻，“阿文的茶杯就没有这味儿。”
于是孟沅又打开热水瓶的瓶塞，把热水倒在阿文的杯中，细心比对，果然那杯水味道正常。
看来，问题就出在她们俩的水杯里，推测起来，难道是有人趁她们不备，投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到杯中，想害她们？
办公室配的是球型锁，钥匙一共三把，孟沅、东方缕跟阿文一人一把，连阿红都没有；但阿红是有机会晚上进写字楼的，自然也有办法拿到钥匙。东方缕抽了一口冷气：“难道是阿文？或者阿红？我们俩碍着他们什么事了吗？”
“不至于吧？”孟沅沉吟。首先排除掉她自己跟东方缕，那怀疑对象，除了阿文，就只有阿红了。
不对，还有另外一个人。孟沅向东方缕分析：“王国全，他也有可能。”
“他不可能吧？他只是个管工，住员工宿舍那边。晚上这边落了锁，他根本进不来。”东方缕不明所以。
孟沅却是知道，这写字楼从搭建到装修，一直是王国全前期在跟进，所有门窗的安装也是他负责的，完工交付后，包括办公区域的铁门在内，他每套锁都交了三把钥匙出来，大家自然会认为，所有钥匙都交付完毕；但孟沅这会子却突然假设，王国全如果提前配好了备用钥匙的话，那无论是外边隔断办公区域跟工人宿舍区域的大铁门，还是这间办公室，甚至是自己同阿文的寝室，他都可以随意进出。
但是，她无法求证，总不能捉了王国全来，把他搜上一搜，这可是侵犯人身自由，犯法的。她们也不好直接报警，一来这毕竟是“家丑”，中国人向来恪守“家丑不可外扬”；二来只是猜测，没凭没据，万一冤枉了人家，反成大事。
她们俩商议之后，找了个借口，说球型锁安全系数太低，拿张身份证都有可能打开，于是，在办公室外加了一道挂锁，两个房间的门内加了插销，而两道通往楼梯的铁门，原本就有内插销，只是因为阿文常出去玩，回来得晚，这内插销就很少用；她们只提醒阿文，晚上回来后，最好还是把插销插上，免得失了盗，毕竟外头接待区是全开放式，万一真丢了东西，总归不划算。
阿文嘴巴上答应得好，但还是常常忘掉。不过办公室加了那道明锁后，也就没再出过其他状况。
***
至于第二个小插曲，则是聂经理世荣的不告而来。
这天下午，大家都在正常工作，孟沅跟东方缕在讨论过几天出货的货车事宜，算着时间，林总也差不过该过来视察了，厂里还等着他拿钱过来发工资，以及支付那笔额外的治安防流感费用；阿文照例守在生产线上，只阿红坐着阿文的转椅，两只脚都搁在大班枱下头配的三抽柜上，一边拿耳机塞着耳朵跟着哼歌，一边在打掌中机。
阿红这段时间越来越嚣张，经理夫人的作派拿捏得十足，早操她从来不起，上班固然每天都跟阿文一样迟到，上了班后，顶多只在二楼逛上几圈，就会跑到写字楼来，坐进阿文的办公室里，或玩游戏机、或织勾针、或看杂志，不听随声听的时候，还会找她们俩聊天，或者在她们讨论工作时，东一句西一句地插话或打岔，浑不顾这些事，她根本无权置喙。
孟沅跟东方缕商议：“这样怕是不行！影响多不好，工人们看到如此，肯定会有议论。要不，我们找机会跟阿红说说，让她在厂里还是得认真上班——至少场面上要过得去，别老是到写字楼来坐着，还有，总迟到也不好。”
“管她呢。”东方缕不以为意地回顾一眼：“该扣的钱你照实扣就是，阿文也不差这两个钱。至于下头那些人，大家都对阿红的身份心知肚明。要眼红的，也得先有本事爬上阿文的床再说。”
听东方缕持反对意见，孟沅反倒不好开口跟阿红谈了，也就只能当做视而不见。
台庆厂跟全有厂关系再熟，聂经理也算稀客，至少孟沅来了这么久，这是头一回见他到厂。
聂经理通常习惯，跟阿文都是约在外头一起吃一起玩，所以这次他的出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守门的关大爷早就识得他，知道他是合作厂的经理，又是林经理的朋友，所以根本不会拦阻。聂经理不是一个人上来的，他还带过来另外一个女孩，不是阿桑。
这女孩子不仅面容姣艳、身材高挑，而且极具风情，是个一等一的美女。一举手一投足间，说不出的妩媚，光是看她挽了聂经理的臂弯，婷婷袅袅地走过，配衬着身上一袭粉红长裙摇曳生姿，给人吴带当风之魅。
聂经理只让这美女在办公室的门外露了一脸，便叫她去接待室的沙发上坐着等他，孟沅倒了杯水送出去，发觉这美女端坐着没动，抬了抬眼，嘴角微微扯动，却连谢字都没说一个；她走回办公室，隔了窗玻璃看到，这美女拿起了沙发上的报纸，翘着二郎腿仰靠着在翻，顿时就打破掉那副美若画中人的淑女形象。
“聂经理，麻烦你略等一下，我去请林经理上来。”孟沅奉上第二杯水，言语得当。
“不用。孟小姐，我就跟你说两句。”聂经理径自往阿文的办公室里走，孟沅忙端了水跟上。
里头的阿红刚才没注意聂经理的到来，见他突然进来，忙站起身。
“我想单独跟孟小姐聊几句，不介意吧？”他皮笑肉不笑地盯住阿红。
一同跟过来的东方缕听闻此言，忙识趣地拉了阿红出去，她带上门的时候，一脸狐疑地瞧了瞧屋里站着的两个。
“坐吧。”聂经理首先自己坐下，还好，他还不至于坐到阿文的大班枱后面，不然这反客为主的局面，就演得太过逼真。
还没待孟沅询问聂经理此行的目的，他已经先行发话了：“聂小姐，我姐夫……我们李总一直夸奖说，你们台庆厂管理规范，要我好好跟你学学，今天过来一看，也不怎么样嘛！至少，我那个位置，我没在的时候，也没人敢坐上去。”
他这话起的头，明显是在拿阿红的事作阀，讽刺孟沅对管理层级的忽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