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听得林总那边先挂断电话,孟沅这边也撂下话筒,继续出去看电视,把果盘里没吃完的瓜子花生,还有剩下的蜜桔橙子都拔拉得近些,歪在沙发上自得其乐,只一小会儿功夫,就剥了一堆果皮果壳在茶几上,地上则更多,都是昨晚上那些看电视的工人们遗留的“残骸”。
大年初一不动扫帚不倒垃圾,以避免财气被扫跑,肥水外流,似乎许多地方都有这个习俗。
孟沅把这习俗完全遵守,她心道:能偷懒时绝不勤快,这才是我真正的风格。她一直自承是个懒惰的人,所有的勤快,都是责任使然,而非本性。如果她有得选择,她会选择做梦,胜过做事。
“所以说,我只能是个庸人。”她自嘲道。
隔壁没多少响动,楼下也没人,从三楼上可以望到厂门口,一目了然。大门已经打开,孟沅看了一阵,没见着有工人进出,守门的大爷坐在门房外头晒太阳,拨弄着他手上的小收音机。
她放心地继续倒回沙发上,大家闹了半宿,还有打扑克通宵的,肯定也困乏,估计得到下午才有人出去玩。
***
她接到的第二通电话,让她觉得有些意外,因为是彭丽打过来的。
原以为彭丽春节会回家,她自己也说过,今年决定回内江过年,孟沅因而没想到,她居然没走。
“没拿到票,只好留下来咯。”彭丽的语气很悻悻:“都怪我们厂那个办公室主任,他答应帮我拿到座签,说是有关系在铁路局里头,每年厂里的票都是他搞来的。结果,今年他事到临头,才告诉我只有站票,我说站票就站票吧,春运也没那么多讲究。你猜怎么着,票送来厂里一看,偏偏就漏了我那张。我找他问,他居然说以为没有座签我就不要了,所以没帮我买!补又补不上,跟这个鬼东西大吵了一架,我专门请了一天假去火车站排队,可春运耶,到昨天都没票,气死我了!”
“你们办公室主任也太不靠谱了吧?”孟沅同彭丽一起表示出相当的愤慨:“这已经算非常失职了好吧?”
“我怀疑啊,他是故意的。”彭丽神神秘秘地透露。
“你跟他结了仇?他故意整你?”孟沅叫道:“搞得人春节都不能回家团聚,这是非常恶劣的性质,你去老板那里投诉他呀!”
“没用。他是老板的人,跟老板穿一条裤子的。”彭丽无奈地说:“他想跟我耍朋友,我不干,所以他借机公报私仇。”
这下子孟沅没得话说,倒是彭丽自己看得开:“惹不起嘛就躲远点,以后防着他些就是,他也不至于敢明目张胆地整我,毕竟厂里头报关还是要靠我。”
于是说起,趁着过年大家都有假,找个时间聚一聚,孟沅盘算了一下,说等阿文回来,她跟阿文商量一下,回市区玩个一两天,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到时候提前给她打传呼。
刚把彭丽的电话挂断,还没走出办公室门口,孟沅又第三次听到铃声响起,这一上午还没到九点半,办公室座机挺热线的。她这下猜,这通电话,应该是阿文打过来的。
但事实证明她完全猜测错误。
***
她接起电话喂了一声,听到对方的声音,极简短的问句:“是孟沅吗?”
这嗓音偏沉,说话节奏较慢,就是那种一板一眼的语速,但语气颇为熟稔,她一时没想起来这是谁?
“我是。请问哪位?”她客气相询。
“总算淳哥儿有良心,把你电话告诉我了。”对方的声音仍是不急不徐,但能够听得出带着欣喜:“我是龚贺啊!听说你把电话本掉了,难怪这阵子都找不到你。什么时候辞的职?都没通知我一声。”
龚贺这个人向来是慢性子,就算碰到火烧屁股的事情,他也能慢条斯理地按着自己的节奏来,照他自己的话来讲,叫“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什么好慌的?”
孟沅的脾气比他急得多,因为她自己是个喜欢快刀斩乱麻的人,处理事情讲求简单明快、干净利落,以前常常被龚贺的“温/吞水脾气”拖得要不火起,要不没奈何;最直接的结果就是,连她自己喜欢的打扑克,她都一直拒绝与龚贺同场参与——因为无论是最普通的升级、拱猪还是打三挤一,出张牌或者叫个主牌,龚贺都能给整出个桥牌的长考来,跟他做对家或者做对手,孟沅形容道,那简直是“抹自己的脖子”。
邓淳这样评价龚贺这毛病:“其实呢,龚贺比我们都稳,他最耐得往寂寞,就他那性子,顶适合学外语,每天保证背熟十个单词,也不贪多,两年一部字典啃完,收工。”
“咦?你打长途过来的?”孟沅略有些吃惊,她听龚贺说过,每年雷打不动,他都会回家过年。
“我在深圳。”他简短地回答:“刚给淳哥儿通了个话,他也以为我回家了,不然的话,早两天就把你电话告诉我啦。”
原来龚贺十几年来定居在澳洲的舅舅,去年回国创业,选择在深圳开办了自己的国际贸易商行,龚贺作为他唯一信任的“自己人”,当然要去帮舅舅守着公司。
“哈,你跳来跳去,也跳不开家族企业的天罗地网。”孟沅笑他,她记得龚贺以前曾自鸣得意,他家里家大业大,一摊子商业事务都有他哥哥肩着,他几次三番拒绝回家族企业帮忙,乐得偷闲躲懒,他一直讲自己的性子,不适合做企业。
“我这个舅舅从小最疼我,反正他一直没结婚没小孩,我又跟我妈姓,从我小时候起,他就老说要我给他当儿子。”龚贺解释着自己的“出尔反尔”,“十二岁以前,我在舅舅家的时间比在我自己家里还要多,他要我去帮忙,我只好应着。”
其实他根本没必要给孟沅解释这些原因,孟沅只是随口跟他开开玩笑,听他如此认真回应,倒不好继续拿这个说笑,她便也正正经经地赞同道:“嗯,知恩图报,应该的。那你在你舅舅公司里做什么?”
“说起来算是跟你同行。我现在一边做翻译,一边做会计。”
孟沅小小地吃了一惊,会计那可是个专业的活儿,她从来没听龚贺说起过学过这个。
“你能干啊,这么专业的工作也接得下来,看来我以前一点儿都没了解到你的能量。”她是真心夸奖。
“大三下半期的时候去实习,顺便就报了个班考了个证,不难,把书背上两遍,做几套模拟试题,一个月就能过。”他说得好像很容易似的,“以前我们翻译社的账,一直就是我在做呀,你不知道么?”
孟沅回想了一下,好像自己从来没关心过他们那个翻译社的管理经营问题,她这个人是真不关心身外事;这也说明,她的确不太关注龚贺他们几个。
“听淳哥儿说你在关外?大过年的在那儿呆着没意思,过来玩吧?”龚贺盛情向她发出邀请。
“好啊,过两天我本来就打算去市区,还约了个朋友,顺便就来看看你。”
“过两天?怕不行,我舅舅初三过来,我就是等他一起回家,机票我都定好了。你不能今天就过来啊?”龚贺仍旧一副慢慢吞吞的语速,不过孟沅总算听出了一点焦虑之情。
孟沅告诉他,自己的确走不开,厂里地方偏僻,二线外怕临时出什么状况,定要有个管事的人守着,她答应了总经理,要帮他守好厂子。
“何况,大过年的,跑这条线的中巴都停了,要去镇上只有搭野摩,不安全。我们的那个长包车司机,要初三下午才能回来,我最快也要初三下午才走得了。”她耐心说明自己这边的情况,不是推诿不想见朋友,真是时机不凑巧,“要不,等你回来我们再约,也一样的。”
龚贺没再坚持,大家又说了些闲话,各自丢了一堆新年的祝福语给对方。
不管怎么样,新年头一天,联系上这么个旧朋友,孟沅也觉得蛮开心。
一度被遗忘的那段岁月,她不再刻意淡化,虽不至于主动去接驳,却也不会再选择蒙头逃避。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的曾经,这曾经,交织出自己的过去,创造了如今,也将影响到未来。
未来,从来就是未定的,就看今日的自己,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正思想间,就听到外间的铁门被敲得砰砰作响,外头还有人喊:“孟小姐?起来了没有?”
才十点不到,阿文原不可能这么早就来厂里,他本就贪睡,何况昨夜回去得晚,红包可是在凌晨零时就发过了,阿文没道理这么早。可敢这般敲得震天响地,除了他,也不作第二人想。
孟沅这时刚搁下龚贺打来的电话不久,正继续在沙发上瘫着捏桔瓣,试图做一个冰心笔下的“小桔灯”出来玩,耳听得敲门声促,忙一边连声应着,一边赶过去开。
“总经理刚才打过电话来了没有?”阿文甫一进门,问出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看他头上冒出细汗来,想来是从宿舍一路赶过来。
“已经打过了。”孟沅如实作答。
“哎呀,我就知道他肯定已经来查过岗。”阿文一副懊恼神情,“刚才他打电话到宿舍那边,是阿红接的,跟他说我在厂里……孟小姐,总经理问起我来没有?你怎么说的?”他脸上流露出期盼神色:“你没说我住宿舍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