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的时候已近八点。本来看完宿舍,孟沅就已经打算告辞,冬季天色黑得早,再不走的话,不是路上安不安全的问题,而是她担心没有末班车回关内。
林总一再换留她吃饭,说吃个饭耽误不了多少时间,反正也是打算到横岗镇上去吃,就免了来回倒腾的时间,吃完了她再回去也来得及。
既然人家林总如此盛情,孟沅不便太过坚持,毕竟他有可能成为自己未来的老板。
他们去到横岗镇上最大的一家酒店吃饭,一共去了五个人,孟沅跟林总,还有王国全召了一辆车;安良这边已经是乡下,本地没有出租车,镇上也很少有出租车下来,因此他们有一个比较固定的长包车司机,另外两家台资厂同样有自己的长包车司机,有时要用车时,也可能找这边这个,三家厂互通有无,司机基本上保证可以随叫随到。
车子只是普通的私家车,四个人加上司机,挤一挤也坐得下,可阿文坚持要自己骑摩托车去,因为他还去接上了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年纪不过十**岁,娃娃脸,长发过腰,身量娇小,肤质略黑,模样还是挺俏的,就是气质上有些小家子气;见着林总,连正眼也不敢瞧,只埋了头低低地叫了一声,十分胆怯的模样。林总看了阿文两眼,什么话也没说,让大家一起进去。
刚进门,便听到有人朝这边叫过来:“阿文来啦?哟,林总也来了,正好一起。”
这时候应该过了就餐时间,酒店餐厅里只有寥寥三四桌还有人,孟沅注意到,招呼他们的那桌上,围坐着两男两女,正准备点菜。
林总明显不想跟这伙人坐在一起,他报之以一笑,点头应过,便带着大家坐在靠窗的一张大圆桌边,阿文原本已经跑过去跟对方寒暄起来,甚至他带的那个女孩都已在那边坐下,看来他们关系甚洽,可见着林总另选了位置,也不知阿文脑袋里抽了什么筋,竟然邀请他们四人一同过来坐。
见阿文如此不识眉高眼低,林总半闭了眼微微摇头,连孟沅都替阿文摇头,她自己已经算是不擅揣摸上意的了,没料到这个阿文完全是个榆木脑袋。
“我跟你介绍,孟小姐,这两位是兴隆厂的袁经理跟薛经理,他们厂也是台资厂,那两位是他们的女朋友。”阿文带着这帮人过来依次坐好,孟沅依足礼仪一一点头道幸会,还好隔着桌子,握手这道程序就免了。这四位介绍完,孟沅转向阿文身边的女孩,问道:“那这位是?”
“这是阿红,我女朋友。”阿文话是对着孟沅说的,眼光却又往林总那里轮。
兴隆厂的两位已经在闹哄哄地点菜了,他们在说:“林总,今天我请。”
“哪能让你们请?”林总阻止他们,“小姐,把菜单给我,记住啊,今天晚上我买单。”
那两位立刻顺杆子下,他们嘻笑道:“有林总在,我们不敢跟您抢,下次,下次您再过来,得让我们请你。”
“哪里的话,大家都是台湾人,在大陆还分什么你我。阿文平时在这边,还是需要你们多帮衬。”林总让服务小姐合几瓶酒过来,“呆会儿,让阿文代我跟你们喝两杯,我肝不好,就不喝了。”
菜很快上齐,孟沅表示不沾酒,她跟着林总一起喝烫过的椰奶,另外三个女孩子,包括看起来最怯场的阿红在内,都是人手一瓶啤酒。
酒过数轮,话匣子便随意打开,兴隆厂的两位经理嗓门颇大,他们聊的内容并不出奇,无非是些蜚长流短,哪个厂又出了什么事,哪个人又惹了桃色新闻,都是些孟沅不知道的名字;阿文跟他们说得入巷,那三个女孩也纷纷附和,王国全一声不吭,老实喝酒吃菜。
林总没有加入,他先是在一旁微笑着听他们议论,偶尔附和一两句,诸如“喔?这样的啊?”这种,没什么实际意义的语气助词居多,孟沅侧眼看到他的笑容,总觉得有些假模假样;听了一小会儿,他就开始扭头跟孟沅低声说话,他的话题是这样的:阿文这个人呢,以前一直跟在我身边,因而比较单纯,很容易上当受骗,孟小姐你以后要帮我多盯着点他。
言下之意,面前这几个,就是属于需要以后“多盯着点”的范围,说得孟沅糊里糊涂的,这些不都是你们自己人嘛?我能怎么盯着?
既然喝上了酒还聊上了天,这餐饭就吃得慢,孟沅着急看表,她中途就想走,可林总一直拦着她,连阿文跟兴隆厂的那两位也跟着拦。林总是还有些话要跟她谈,都是关于厂里的管理思路,他一再强调:“孟小姐,阿文他不懂管理,我把厂子交给你,除了生产线你不用理,其他事情你来处理;如果阿文有什么不同意的,你直接给我打电话,宿舍的电话开通了国际长途,可以打到台湾;还有,你一定要盯着阿文,如果他有什么不妥,也马上打电话给我。”
林总说得非常认真,只是孟沅不明白,他口中的“不妥”是指什么。
当她把这个疑惑问出来后,林总一时却没有回答。
终于大家都酒足饭饱,林总结完账,兴隆厂的两位首先告退,他们拥着自己的女朋友往外走,阿文酒喝了不少,林总让他别骑车了,摩托车就寄放在酒店里,一会儿跟他一起坐车回去。
“我还真想骑了它回深圳呢。”孟沅对摩托车的热情始终不减,自从跟小丁分开后,她再没机会去体验那种飞驰的快感,这让她在另一层面上加倍地怅然若失。
“你会骑?”阿文好奇,“在我们台湾,男生都爱骑机车,女孩子会骑的不多。”
孟沅老实承认,她并不会,但一直狂热地喜爱这项运动。
“没关系啦,以后我教你。”阿文大着舌头道:“很简单的,等你学会了,我把这车借给你骑回去。”
这承诺让孟沅大为动心。
阿文被打发去放车,阿红自然跟去,王国全被指派去酒店里找电话打给长包车司机,他们就没在这儿等他过来接;这下只剩了林总跟孟沅两个人,见左右无人,林总这才小声跟孟沅嘱咐:“你要盯住阿文,一来是如果他没有准时上班,你一定要向我报告,二来是如果他在外头玩,你也一定要告诉我。”
没待孟沅答应,林总又接下去道:“现如今他有阿红,出去玩就没不会太疯,考虑到这个我才没管他,但以后厂里宿舍弄好了,我不会同意让阿红住进来;还有,如果他还要再去外头找那些小姐的话,你就务必第一时间跟我汇报,万一弄出病来,或者惹出事情,我没法跟他妈妈交代。”
孟沅总算闹明白了,林总口中“玩”的意思。
但这个任务让她怎么接?小姐这种职业在深圳,简直就是公开化的,就算横岗是二线外,估计这类从业人员也不会少;可阿文若以后真出去找小姐,总不可能事先跟她报备吧?指望她时时刻刻盯往阿文的私生活,那她究竟是总经理秘书呢?还是间谍?
她于是直接拒绝:“林总,如果我过来的话,厂里的考勤是我的工作范围,但林经理的私人生活内容,不是我的工作职责所在。如果还要我承担这些任务,那对不起,我现在就告诉您,这份工作我不适合。”
“那以后每周你就给我传真工作报表,只汇报厂里的工作情况,阿文的事,你就不要管了,这样总可以了吧?”林总沉吟一秒便立刻妥协,“孟小姐,我很希望你能够留下来帮我。”
“请给我几天时间考虑。”孟沅道:“我在深圳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另外,如果我年前就过来的话,这边已经开工,那说意味着我没法回去过年了,这也是我需要衡量的地方。”
林总很诚恳地说:“我还是希望孟小姐你尽快到岗。你也看到,开工以后,厂里的事会更多,那些写字楼的搭建装修,阿文肯定没功夫理,就需要人来帮他顶,第一批货虽然少,但也要清关,这个阿文就更不懂了。孟小姐,你把自己手上的事处理完,就给阿文打电话,我让司机会深圳接你过来。”他停顿了一下,又添了些筹码,“今年你不能回家过年,这个我也知道,或者这样,我给你额外包个红包;另外就是,明年过年的时候,厂里换东方小姐留守,我把假期给你多加几天?”
看起来,林总的确很有诚意请她来工作,孟沅觉得他给的条件还是蛮不错,虽然补假要等到明年,这饼画得,时间上远了些,多半还没充到饥,只怕就已经饿毙街头。
林总叫的车来了之后,他并没有上车一走了之,而是亲自帮孟沅叫了一辆要回关内的出租车,塞了五十块钱到她手上;孟沅本待推辞,林总说:“是我留你到这么晚的,车钱原该我付。”
他又向出租车司机道:“这位师傅,麻烦你送这位小姐回去,一定要送到她家楼下。我已经记下你车牌号,希望以后能多跟你合作。这位小姐的人身安全,就由你全权负责了啊!拜托拜托。”他这话讲得很艺术,既有礼貌又有威胁,让司机不敢起丝毫异心,连半路甩客肯定都不敢。
孟沅觉得,这位很像谦谦君子的未来老板,他隐藏的手段只怕比谁都厉害。
出租车很守信用地送她到楼下,车费一共付出去五十六块,孟沅还自己贴了六块钱。
她开门进房间时就下了决断:“这份工作我要做。既然林总都给了我充分信任,他根本没问过我的地址电话,就让我自由选择是不是要过去,而且还给了我整间工厂的管理权。那么,我就去吧。说不定,这才是老天爷要我开始事业的地方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