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对某些人来说是乐事,可对另一些人来说则是苦差。
就像受女孩子青睐这回事,史鹏巴不得全天下漂亮姑娘都是他的女朋友,会很享受很放松;而张择军就完全不同,他视之为很头痛很无奈的一回事。
一个方可盈就足够了,两个人是朋友介绍认识的,相处了一年多,虽然尚未走到谈婚论嫁的那一步,可张择军也并没有丝毫想重新选择的意思。无论从哪方面看,他们都挺般配,情侣间的小别扭当然有,顶多不过是一两天就能互相谅解的事儿;按照正常的逻辑,再相处个一年半载下来,只要没有突发的大矛盾跟原则性的冲突,双方见过父母,走进家庭生活,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这下要半途插一个彭丽入来,就让他一个头两个大。
何况这个彭丽,还不是轻易就可以摆脱掉。弟弟张择民,那可是信誓旦旦地拍着胸口,说一定得把她追到手,他这样跟自己说:“哥,你看阿丽,又漂亮又能干,该辣的时候辣,该甜的时候就甜,还是四川妹子好。我可告诉你了,赶紧把阿丽弄到报关行来,要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你弟弟我可就得打光棍了啊。”
这几个月来,彭丽一直跟他们两兄弟走得近,一点也不见外,见着他一口一个张哥,亲热无比,让他帮这个帮那个,没把他当外人;他还以为,这弟媳妇多半已修成正果,哪里料得到,彭丽的目标,竟然会是自己呢。
他一个大男人,于这些事情上全不上心,连跟方可盈在一起,都是马马虎虎地履行程序,并没有花费太多的心思,可盈为这事,开初还抱怨过他两回,说他完全是冷漠症患者,连女朋友都不肯用心哄,差点为此跟他分了手;相处日久之后,才发觉说他在其他事情方面都极会处理,唯独不会哄女孩子——不过这种男朋友也会带来另一桩好处,就是十足的安全感,居家过日子必备良品。
毕竟海关是个旱涝保收的地方,里面的人都被称为政府公务员,职业稳定,收入不赖还能保证年年小涨,工作轻松福利好,而且,人人都以为额外的油水十足;不管这传闻如何来的,至少沾着不少确是事实;大把的女孩子,如果她们自己削尖了脑袋都进不去的话,那么想方设法去寻个老公,那也不失为一种方案。
这种大环境下,张择军能够做到,桃色绯闻基本与他绝缘,这是方可盈最放心他的地方。
但这种安全感,在今天晚上,被打破了。
彭丽的心思,她的小动作,尤其是那种露骨的针对性,让方可盈从一开始就认定,这是个既敢想又想做,咄咄逼人的竞争对手。
只有那个一脑袋棉花跟浆糊的阿军才看不出来,连阿民的眼神都有了怀疑。
所以在最后一曲前,方可盈把这段可能的三角关系点破开来:“阿军,你去请阿丽跳一支舞。”
“有阿民在,我请她跳什么跳?”
“我以为,你应该把有些话,趁早说清楚。”
“什么话?”
“白痴一个,你看不出来,阿丽的心思没在你弟弟那儿在你身上吗?你是存心想演一出兄弟情仇?还是你自己有其他想法?”
这最后的一问,让张择军招架不住。他回想了一番,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摊上这种事情,对于张择军肯定不是什么美事。他带着彭丽跳了最后一曲,在舞池里,他跟彭丽说,已经决定跟方可盈求婚了,让彭丽帮忙想一想,什么样的求婚方式,会给女朋友以惊喜。他说,方可盈就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之一,打算一起过下半辈子的;而另一个,则是弟弟阿民。
对于彭丽的暗恋——准确地说,这几乎已经成为了明恋,他根本不给她表白的机会,连竞争的名单都不让排,草草打发了事;就算自己暂时还没想求婚,但这婚嘛,早晚还是要按规矩求上一求,干脆跟阿丽先把话说在前头,免得夜长梦多。
这层窗户纸只要在没被直接捅破前,拿玻璃先镶上,张择军就认为天下继续太平。
“张哥,我知道你们有感情,但是,求婚会不会早了点?你明知道……为什么不给自己一个机会?”彭丽连眼眶都红了。
“阿丽,你跟阿民,一个是我弟弟,一个我希望是未来弟妹。”张择军毫不顾忌地把这话挑明了说,“阿民个性温和,你跟他认识这么久,你也知道,他会是世界上最体贴的男朋友。他比我细心多了,我看啊,你跟他很合适。”
“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自己脚知道。”彭丽勇敢地抬眼注视着他,“张哥,就算你女朋友在旁边,我还是要告诉你,我……我不喜欢阿民,我喜欢的那个,是阿民的哥哥。”她本来想直接把“你”字说出来,但女孩子天生的害羞心理,还是转了一个弯才终于出口。
见她这么坚持,张择军没有一丁点欢喜得意的心态,反而愈加苦恼,他带着彭丽转了几个圈,趁这点时间,斟酌了语句,这才再跟她面对面相视,他说:“阿丽,我从来没对可盈之外的女孩起过二心。男子汉大丈夫,认定就认定了。阿民从小跟我一起长大,品性什么的我最清楚,不是夸自己弟弟,跟他一起你肯定能幸福。”
彭丽可怜兮兮地仰起脸来,问:“那张哥,你能让其他人代替方可盈吗?”
“不能。”
“那你为什么要叫我,让阿民代替他哥?”
张择军愣住了,他没料到彭丽会问出这句来,这让他怎么给答案?只好无言。
晚上他让弟弟搭史鹏的车,直接送孟沅跟彭丽回家,自己则送方可盈回去。在路上,方可盈问:“说清楚了吗?”
“说是说了,只是这个阿丽,唉……阿民悬了,多半没戏。”
方可盈睁大一双秀目,半认真半随意地问:“男未婚女未嫁,又是窈窕佳人,情真意切。俗话说男追女隔座山,女追男隔层纱,阿军,你就不多考虑考虑?”
张择军没说话,他往右边后视镜斜了一眼,方向盘猛打的同时,踩了一脚老刹车,车内两个人的身子都突然地往前一倾,然后背部同时撞上座椅靠背。他熄了火,按下应急灯按键,解开保险带,面朝方可盈,十分严肃地回答:“阿盈,我刚才一直在想,我想找个时间,请你爸妈吃个饭,然后,请他们二老把宝贝女儿嫁给我。”
方可盈惊诧地捂住了嘴,她另一只手按着自己胸口,强作镇定:“阿军,你想清楚再说。我没有逼你立刻做选择。”
“阿民大了,我这哥哥的责任也尽到了。他肯定很乐意有个好嫂嫂。”张择民牵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这才又发动了车子,“明天下了班,我们就去选戒指。”
***
就在张择军思考之后当机立断、最终选择划上句号的同时,孟沅也在跟彭丽讨论同一件事。
“阿丽,我问你件事儿你不要生气呵。”孟沅简短地问:“你是不是喜欢张哥?”
从俱乐部回来,彭丽一反常态地没有开电视,而是面带愁容,洗好澡就去床上躺着,连日常的护肤保养程序都没有弄。
听她这样问法,彭丽并不否认,把脸往旁边一侧,闷声道:“他都要跟方可盈求婚了。”
孟沅微怔,“这么快?刚才阿民还在说,他要是交不上女朋友啊,他哥就不肯结婚。他们两兄弟感情好,想一起办婚礼呢。”这话的确是张择民告诉她的,他们跳最后一曲时,张择民还再三拜托她,请她务必在彭丽面前,多多帮他美言。
“一起就一起吧,关我什么事!”彭丽赌气说。
孟沅小心奕奕地劝道:“阿丽,其实阿民人真的不错,不比张哥差。他一直很喜欢你,你们不是向来处得挺好么?再说,张哥有女朋友你也早知道,何苦放着阳关道不走,非去独木桥那儿挤?”
“因为,他很像我第一个男朋友?”
“什么?这,这天底下长得像的人不少呢。”孟沅想起郝雨辰跟林予来,“如果让张哥知道是这个理由,我想世上没几个男人能接受。”
“不是相貌,是感觉,你懂吧,感觉。”彭丽翻了个身,背对着她,幽幽地道:“他们样子一点都不像,但是说话的声音,还有跟我在一起的那种感觉,越来越让我觉得,是举哥回来了。”孟沅发觉她的背影在微微颤抖,手伸向枕巾,把那枕巾拖攥着往眼下拂拭,“我第一个男朋友,骆举,他是因为我才死的。”
彭丽初恋男友的死亡是八年前,死的时候没到十九岁,那时候,彭丽才刚满十六。
内江一直是个民风彪悍的城市,袍哥文化盛行,当地人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以致于在他们的认知里,不动刀的都不能算个事儿;文革中甚至发生过因为交换毛主席像章发生争执,结果拉响了一颗手榴弹,当场炸死两人,炸伤四十九人的惨剧。
而彭丽的故乡,是内江下面的资中县,据说更是暴力中的战斗县,社会上街娃儿(土话,意为流氓无赖)横行,连警察都怕他们三分。
事件全部说完只需要三分钟,留在派出所里的那些档案卷宗也不过几页纸:两个耍朋友的年青人,看完电影在街边吃串串,女娃儿长得漂亮,遭几个街娃儿调/戏,目击者说,有两个街娃想去拖那个女娃儿走,男娃儿奋起反抗,打斗中身中十几刀,其中一刀刺通脾脏,还没送到医院人就走了。
凶手一直没被抓到,彭丽当时只会哭,除了晓得对方是五个人之外,什么也说不清楚;目击者跟卖串串的小贩,不知道是怕惹事呢还是真没看清,都说天色太暗路灯昏黄,完全不明对方样貌;刑侦大队下来的警察摸查了一圈,锁定了几个犯罪嫌疑人,但没找出凶器,而且传闻说里面为首的一个有些背景,他老汉儿头衔上有个“长”字;结果是证据不足,只得全放了。
男方的父母打上门来,整天吵着要彭丽家赔他们儿子,说若不是彭丽这个妖精,好好的一个大小伙子,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半年后,彭丽辍学,离开了家乡,在深圳,一呆就呆到现在。
“我后来交过两个男朋友,但是,没有一个能给我举哥的感觉。”她咬着枕巾流泪道,“只有在张哥身上,我才觉得,举哥又活过来了。”
这种心结,孟沅只能换个角度去开解:“他们之间不可能有联系的,阿丽,你不要被迷了眼。张哥都二十七了,就算骆举重新投胎,现在也才七岁。”
“我知道。”彭丽拿枕巾蒙住整个脸,哀哀地哭,“我只想在他身边多陪他一阵子,就这要求,他也不肯答应。”
***
之后,彭丽又在她这里住了六天,过完平安夜的第三天,是个周六,她才临时说要搬走,之前一点口风都没露。她重新找了一家电子厂,做文员兼报关,正儿八经的办公室职员,起薪八百,包食宿,有补贴跟奖金,年终还有双薪;就是工作地点在西乡,挺远的一个地方。
这六天里,张择民每天都呼她,她有呼必回,但再没有接受过他外出吃饭约会的邀请;张择民下了班过来找她,她也照常见,不热情不冷淡,寻常朋友般相处,眼睛多半时间还是盯在电视机上,常常是三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主要任务是看电视,算起来,孟沅跟张择民说的话只怕还多些;孟沅想躲进书房或卧室,让他们两个说些私房话,彭丽都会硬拖她留下来。
连平安夜那天,孟沅有事在公司没回来,她都不肯跟张择民出去,聊了半个钟头,就借口另有急事处理,不便再招待,早早地关门谢客;张择民急得圣诞节那天一大早,跑去孟沅公司,向她咨询到底阿丽怎么会突然变了人似的,孟沅虽心知肚明,但什么话也没说,只答应回家帮他问问。
“我不会接受阿民。等我走了,他自然就淡了。”彭丽说,“我已经告诉他了,我不会去他哥的报关行上班。大家是朋友,也仅仅只是朋友。”
她去找过张择军一回,并没有瞒着孟沅;他们两个谈些什么,她回来后也没说,只是第二天,她就跑到传呼台去把原来的号销掉,重新换了个号。
“这个号码,你谁也别告诉。”她叮嘱孟沅,“阿民要再来找你问起,你就推说我是不辞而别。”
走之前的那晚上,彭丽赖着孟沅,狠狠地补习了三个钟头的报关单填写纪要跟注意事项,她抄足好几页提示,比上课还专心。
“以后我报关就全得靠自己了。”关了灯,她睡下前自言自语,“只去大厅,应该碰不到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