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我此言,他惊讶地望着我:“你要那块玉扣?”
“是的。”我很肯定地答覆他,“那是我家祖传的物件,不能流落在外。”
“你今天是来跟我谈分手的吗?”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我,“沅沅,不要闹了,再给我点时间。”
我凛凛一笑,都这样了,他居然还认为,我只是闹个脾气?当真吃定我么?
他再次坐过来,想将我搂进怀里去,可与我只一对视,他就知道这种做法毫无意义,我眼神中的森冷让他却步,身体的反应更是敏捷,直接从沙发上弹跳起来,站在茶几一侧,我不会让他再碰我分毫。这个举动让他的脸色顿时变白,伸出的手也讪讪缩回。
“严总,我只要相片跟玉扣,你的东西我都会还给你。”我把手提袋里的物件全部倒在茶几上,一样一样数给他看。“除了那件皮风衣,其它的都在这里。”
手提袋里除了装上他送我的那些东西,还装了三本账本,一本内账两本外账。我把这些账本统统摊开,指着上面的数目字给他看,银行的对账单我上午就专门去打印出来,跟我的账目对得上,现金全部锁在保险柜里,也跟账目相合。
解下保险柜钥匙,还有办公室的文件柜那一串钥匙,所有的章,连同包里的传呼机,跟我写在纸上的交接清单与密码,我把这些全都交还给他,我告诉他说,这些账目,他最好明天就找人或亲自核对清楚,我还会留一两天,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我查证,这两天里,他应该知道去哪里找我。
“公司账目或者行政文件上的问题,问我我都会答,其余的事,不必再来找。”我干脆地说,“还有一些账目,一起算了吧。”
听我说还有其他账目,他又流露出静待下文的神色来,我知道他在盘算,说了半天,我还是会找他要补偿。他大概在思考,我会开口要多少,他又该不该跟我讨价还价。
他早早就把旭日的钱大部份转进了环安账户,那七十万我不可能染指分毫,大概他能够接受的心理上限,就是旭日目前账上还剩下的十万零一点,最坏的结果,顶多是全部让我吞掉。
十万块,对于我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来说,算是巨款,正常情况下,就算我随着工作资历上涨收入会递增,也至少要挣上四五年。他可能觉得,半年的青春补偿费,算是慷慨了。
“那……你想怎么算?”他吃吃唉唉道,摸出烟来,连打了两次火才点燃,他深吸一口,这才从眼角边巡视我,“你要的,只要我能给,都可以给你。”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我要的,他根本就给不起——更何况,如今我对他,已经不再抱任何指望。他虽竭力想表示出大方,但他的语气与小动作出卖了他的心思,他其实根本拿不准我的想法。
“我要的都是我自己的钱,不会多要你一分。”他越紧张,我便越冷静,“你以前答应过我,过完年我可以补假回家,来回机票公司报销,一来一去的票价,加上机场建设费,差不多一千五百块钱;上个月的工资补贴跟奖金,我可以拿到一千五百块左右;这个月我就算工作6天,至少也要拿到三百块,一共是三千三百块,对不对?”我递上第二张纸,上面清楚写着这几笔账目,还有三张领款单据,“凭证我已经制好,签了字,麻烦你看一下,如果数目无误的话,也请你签字确认。”
他茫然地接过我递上的单据跟笔,扫了一眼,就把自己的名字签上,我收过来,一并夹进账本里。
“那件皮衣,我记得是三千多块,因为我爹妈都见过,所以不便还你;还有,那Disan的耳机有一边接触不太好,我不能确认是不是我搞坏的,这三千三百块,算是买皮衣的钱加上赔你耳机的钱,如果你算下来觉得不够,可以再找我要,我不会赖账。”
在他的注视下,我尽量笑得妩媚柔婉,和风细雨的声音与坚定不移的语气,是绝佳反衬。
“对了,还有样东西,也要还给你。”我从茶几上那一堆物件里,选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给他看,是那个双心领带夹,“这是买皮带钱包那个礼盒送的,你自己收好。你给我的那两千块钱,我买成了那个礼盒,所以,这个钱我不用还给你,那些东西,你也别当是我送的,那是你自己的钱买的。”至于那条剪了的领带,我打算烂死在肚子里。
他苦笑着,却不伸手,只是直勾勾地望着我,慢慢地说:“沅沅,你非要跟我算得这么一清二楚么?”他的声音里听得出一丝颤抖,那是种不愿意相信的震动,“你就不能多给我点时间?”
在他或其他人看来,我的做法傻到难以令人置信:什么都不要,只要这份干脆利落的了断。
人,我都不要了,身外物又算得了什么?他从来就没有理解过,我真正重视的是什么。
我回答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现在的我,跟过去的我,哪一个才是你以为的我?”
他看向我的眼神,有些恍惚,似乎,在咀嚼我说的每一个字。
我掏出昨夜写就的那封信,放在茶几上,“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或许这里面有答案。”
这封信一共有十九页,我的字迹工整而娟秀,少有涂改的地方,当我昨夜一气呵成的时候,是完全掏空自己的呕心沥血。在纸面上,是一个清醒的我,在唤醒那个糊涂的我。突然我发觉自己,沉淀在写字过程中时,我的理性会逐渐战胜我的感性,这大概,就是我拯救自己的唯一途径。
这是我对于这份感情的自白书,同时,也是死亡通知书。
剔肉分筋,敲骨汲髓。曾经爱逾性命,如今弃身而去。
他看了多久?我不太记得了,也许一个小时,也许还要久一些,他在看,而我在心里默念每一个字。每一页的翻动,就是一些感情的揭过,我在心里划亮一根根火柴,一页一页地烧成灰烬。
他一边看,一边抬手捂着头,拿指节在眼角下拭擦过两回。终于,他看完了最后一页,猛地站起身来,冲进洗手间里,等他再出来时,我可以看得出,他的眼睛红红的,脸上有冲洗后的湿润。
我的眼睛不争气地开始酸楚,但我不动声色,起身去洗手间,沾了点水,化掉了眼中的雾气。
唇红齿白,眼波盈盈,当不起绝色,狠得下绝情。
没有任何理由再让自己示弱,这一步已经跨出,永无回头之日。
“这信我可以留下吗?”他语声沙哑。
我怎么可能让他留下我的文字?若干年后让他还有机会,可以炫耀说,曾经有一个这么笨的女孩子,爱他爱到如斯地步?
“你不会留得下任何我的痕迹。”我把那信抽回来,放进自己随身的挎包里,这大概就是我唯一可以做出的惩罚,“我只要照片、底片,跟我的玉扣。其他的,放心,我没兴趣。”
照片跟底片,都在床头柜抽屉里,他不甘不愿地交给我,当着他的面,拿起他的打火机,我一张一张地烧掉,那些灰烬倒在马桶里冲走,跟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干净。
玉扣早就被他解下,放在书架的一个暗格里,我料得到,这信物他肯定不敢再戴。我摊开掌心,果然这玉又失了本质的温润,变得凡石一般滞涩。真是个有灵性的物件,是石是玉,就看你如何待它,它就同样回报。镜中月,水中花。
他留我一起吃最后的晚餐,我很坚决地拒了。既已情断义绝,这种食不下咽的饭,没有任何意义!
“沅沅,如果我再递一次分居协议,你能改变主意吗?”他送我回去时,在车上问我。我原本打算自己搭车回去,可一想,他送也好,我可以把行李搬出来后,直接就把办公室大门钥匙还给他。至于他要不要安排王涵立刻换个锁,那是他的自由。
我忽然觉得他很可笑,在此之前,我最怕的事情就是他左右摇摆、三心两意;当这最怕的事情发生之后,我已经不再幻想时,他居然又想拿这个来引诱我?
“你递不递分居协议,跟我没有关系。”我微笑道,“而且,沅沅这两个字,希望你以后戒口。当然,你实在要这么叫,我也没法子,反正以后也没啥机会的。”
他看过来的眼神益发哀伤,只是这哀伤,太迟了些;能影响我情绪,不能动摇我意志。
技术再精湛的医生,也只医得了病,救不了命。
我的行李箱塞满了东西,依旧大而且重,他帮我拎下来放到车上,这回我没强行自己做这件事,于这些小事上他想做出些补偿姿态,换些许心安,那就让他做好了。
他送我到小眉楼下,把我的行李搬上电梯口,我阻止了他继续想往上走的步伐,我说:“就送到这里,谢谢。我想小眉不会愿意看到你。”
临分别前,他不舍,不知真假。走出两步,又走回来。他站在我面前,盯着我许久,说:“你要保重身体。”
我重重点头,“我会的。”
“你要早些睡,要按时吃饭,不要又搞到胃疼。”
“谢谢,不劳牵挂。”我回视他,嘴角轻扬,无哀无欣,眸子空泛,语意淡泊。
终于他问出了最后一句:“那,以后,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
我望向他眼底的那抹企盼,真心实意地回答他:“严总,你我都明白一个道理,这世界上的事,并不是每一件,都可以退而求其次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