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晚餐时,在医院食堂里,美男交给二叔叔一个大号文件袋,表情非常沉重:"二哥,对不起,看来我要食言,以后不能每个月给家里汇款了,我从来没怕过任何人,曾经面对迎面射过来的子弹,都没有如此胆寒。可是我怕了X玲艳,真的怕极了她,怕她会再对云艳下毒手。我总归要上班,不能把云艳分分钟拴在裤腰带上,现在我一闭上眼,就是云艳跟我的辰辰躺在一滩血泊里的影子,我恐惧、心痛得整晚不敢合眼。X玲艳被制服前,那狠厉的样子,让人着实胆寒,她现在完全不是人,而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恶魔,她说只要她没死,就算我跟云艳到天涯海角,也不放过我们。所以没办法,我申请了去别的城市,部队首长明白我的苦处,找关系把我的名字也会稍作改动。明天一早我就跟云艳起程,以后相见无期,我们跟她生死不相对,除非有一方魂归尘土,才会回家乡。纸袋子里有两万块钱,是我的转业费,你拿回去,好好念书,争取考出农村,家里只能靠你照顾了!"
"这钱我不能要,我决定了不再念书,你放心,家里我会照顾好,做老X家的顶梁柱,只是,以后相见无期,相见无期..."二叔叔的眼泪滴在纸袋子,很快晕染出一个大大的深颜色水圈。
美男伸手抓住二叔叔的手,紧紧握着,甚至能听见骨骼相挤压的摩擦声,一切尽在无言中。
"家里出了条这样的毒蛇,你们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在外地好好过日子!"叔爷爷把手搭在两人紧握的手背上。
"恩...爹爹跟大哥放心,我发誓这辈子不会负了云艳,会疼她爱她,让她衣食无忧过一生,她以后生不了孩子,我就把她当小宝贝一样宠。本想申请转业回县里,能在两边爹娘身边尽孝,现在不可能了。请爹娘保重身体,也麻烦爹爹帮我把这封信带给我爹娘,替我说一声当儿子的对不起他们!"美男对叔爷爷说完这番话后,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美男为了兔兔,为了这份坚守的爱,真如他跟兔兔水乳交融的那一晚,许下的承诺:为了她,他可以放弃一切。他放弃了正当时运的部队仕途,放弃了爹娘、兄弟与家乡...
那个晚上,在白墙白床单的病房里,我们守在兔兔床前,几人互相深深凝视,想把最亲的人,彼此刻在心灵最深处。
早上不到9点钟,美男的战友来到病房,说送他们的车已经在楼下等。
兔兔已经哭不出声,瘦小惨白的小脸蛋上满是眼泪,美男帮她擦干了马上又流下来,她瘦弱的身体绻缩在二叔叔怀里,不愿意伸开二叔叔的胳膊。
美男战友上来催了三次,在美男的柔声哄劝下,兔兔最终放开二叔叔,抱住我,不停喊着小猪。
美男把兔兔抱起来下楼,两位战友已经把军车后门打开,在美男抱着兔兔弯腰上车前,兔兔回过头,哑着嗓子,用尽力全身力气,喊了一声爹爹,大哥,目送他们的战友,在一旁擦眼睛。
车门终于关上,军车启动,缓缓向前开走。
兔兔趴在后车厢的小玻璃窗里,朝我们的方向张望。
我跟我爹,二叔叔忍不住追着军车跑了好远,直到军车奔离了视线,再也没有了踪迹,二叔叔跪在地上,把头埋在满是尘土的地上,嘴里狂喊着妹妹,妹妹!
梦里,我经常梦到那个暮色霭霭的冬季下午,美男抱着兔兔,让兔兔多看一眼家乡,兔兔在美男怀里流下不舍的眼泪,当时没有谁会想到,那一次,是兔兔对家乡的最后一次回眸。
我的兔兔姑姑,-我知道你爱极了家乡,爱极了家乡熟悉的田埂与山脉,爱极了同样喜欢你的乡邻,更爱极了深爱你的家人。漂泊在异地他乡,梦里不知身是客的日子,你是否幸福?开心?快乐?
被离别之痛,伤得晕晕乎乎的四人,几经辗转,终于回到了熟悉的小山村。
叔奶奶听完整件事情后,当天深夜,带着满腔无法承受的痛苦,悄然离开了人世。
苦熬着把叔奶奶送上山,叔爷爷彻底病倒了。躺在床上的身子,绻缩着,完全不敢相信这小小一团跟几年前那健朗,挺直的身板是同一个人。
不忍看着二叔叔太辛苦,大婶婶把壮壮拖付给傻把式娘看管,执意要下田干农活,还执意跟着二叔叔一起去城里建筑工地上挑砖。她说大叔叔不在了,做为长嫂,理应为家里出一份力,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我们三个小的任务,就是努力读书,全家人把考出农村的希望,全都放在了我们身上。
厌厌近一年没有出现,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家里也没有人再提起她。
只要一想起大叔叔永远躺在冰冷的地下,想起兔兔跟美男被逼隐姓埋名,远走他乡,我就恨不得她早已死在了外面,变成了孤魂野鬼。
又到除夕,那年的团圆饭是最惨的,看着往年被围得满满的桌边,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叔爷爷没有吃下一口饭,往桌子四周看了许久,慢慢挪到厅屋里,跟墙上的叔奶奶,大叔叔说了许久话,便睡觉去了。
1997年快放署假时,有一天我放学回来,天色暗沉,家里厅屋门关着,还上了锁。
我背着书包从台阶上的砖缝里捡出钥匙,准备开门,这时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从台阶边上一个箩筐后面站了起来,叫我小猪。
没有任何心理防备,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魂都飞了,她连续喊了几声后,才看清楚,是阔别近一年的作死鬼厌厌。
趁着天色还有些光亮,我仔细打量了下她,衣不蔽体,衣服完全看不出颜色,脏乎乎的,一缕一缕的吊着,就包裹胸前两团肉的那一部分还完好,肚皮跟肚脐眼都裸露在外面,身上散发着一阵难闻的汗酸味与腐臭味。
我吓得后退了几步,没有理她,撒腿就往傻把式家跑,厌厌一拐一拐的在后面追我,大声喊小猪。
我尖呼着跑到傻把式家,把傻把式跟他娘吓了一大跳,待厌厌追到傻把式家台阶上,看清楚是何方神圣时,两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傻把式用手电筒照了下厌厌的脸,发现她满是黑灰的脸上,有些被烫伤后的伤疤,有好几处灌着黄红色的脓包。
傻把式娘叹了口气:"X妹子,如今这田地,都是你自找的,本来有李庆那么好的男人,吃穿不愁,还有个漂亮可爱的兵兵,你非要作,害人害已,嫂嫂不同情你!"
傻把式对厌厌呸了一口痰,恨恨的:"自作孽,你作的恶事太多了,自有老天收你,活该!"说完,拉着我进了他家,把门从里面拴上。
厌厌坐在傻把式家台阶,尖声哭嚎:"饿死了,饿死了,你们行行好,给我口吃的吧!"
她哭喊了许久,傻把式娘好像有些不忍心了,想给她端碗饭出去。傻把式恨得脸色扭曲,嘴角边的小蜈蚣隐隐跳动:"不准给她饭吃,这人太恶毒了,死不悔改,云艳姑姑家里已经给了她太多改过机会。云艳姑姑远在青海,她还要追过去,弄掉她的娃儿,差点把云艳姑姑也害死了,逼得他们远走他乡,我恨不得剁碎了她!"
听他娘说,傻把式得知兔兔小产,大出血,可能再也不能生娃,再也不会回家乡的消息后,他在躲在自己房里,哭了许久,两三天不吃不喝。
等叔爷爷他们回来后,在傻把式的护送下,我才回家。
厌厌挪到我家台阶上,想进门,被二叔叔抬起一脚踢了出去,狠狠摔进了台阶下面的臭水沟里。
小叔叔跟我弟弟赶紧把门关上,从里面栓死了。
那天晚上,厌厌在台阶上尖声哭嚎了整晚,像厉鬼喊魂似的渗人不已。
第二天一早,我出门上学时,厌厌怀里搂着几个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红薯,靠着台阶墙壁睡着了。清晨的明媚阳光照在她的烂脸上,远处山脉上的红太阳,好似在为这个中了心魔的女人惋惜,把集家人,老天爷的万千宠爱,一路拧巴作,终于把自己作成了如今这境地。没多久便躲进了乌云里,没多久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