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了会神，耳边忽然听到君衍的声音：“今日之事，我替九歌多谢你。”
他回过神来，嘲讽一笑：“阿衍，你莫不是忘了，你是君，我是臣，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没必要跟我说感谢的话。”
不是听不出他语气，君衍沉了沉声，认真道：“只有她，我不能让。”
“那是不是我要的，除了她，你都可以让给我？”他挑眉问。
他抬眸看他。
萧隐呵的一声笑出声音，有些难听的嘶哑：“那这个江山呢，阿衍，这个江山，你让得让不得？”
“萧隐。”君衍冷冷示意。
他想他一定是疯了，时日久了，竟真的把君当成了朋友，真的忘了君臣名分。
君臣这东西，君说没有才没有，君说有，那就是有。
但还是说下去：“阿衍，这个江山，你看得太重，而权力永远没有尽头，你，要不起她。”
一转眼已是深秋。
第二日清晨，九歌从房间里出来，日头上了三竿，平凡的院落布满了金色晨光，气氛安详静谧。
昨晚夜深了，她没有留意过院中情景，这时候才发现院落前的篱笆丛里种植着满满的蔬菜，清晨的菜田，蔬菜上凝着一层浅霜，流着水一般清透的绿色，青翠欲滴。
篱笆外种着几株小辣椒，从上到下，挤满了细细的枝条，青色的、红色的辣椒垂挂在枝条上，随风摆动，煞是可爱动人。
而篱笆前，一个人背对着她蹲在地上扒拉着什么。
衣摆落在地上沾染了泥土，他浑然不觉，九歌走过去，刚躬身想看清楚他在做什么，谁知地上蹲着的君衍突然站起身，突如其来的动作差点将她撞翻，他眼疾手快将她拉住，九歌在他的扶持下刚站稳，他的另一只手就将一个圆圆的白萝卜递到她眼前，青绿的叶子向上竖长着，半截还捏在他的手里：“饿了吗？我刚挖了些菜出来，很新鲜，待会儿做给你吃。”
九歌抬头不给面子的直接问了一句：“你会做饭？”
她严重的、深深的怀疑一个堂堂的北泽太子会做饭。
篱笆外围边上堆了些各式各样的蔬菜，应当都是方才他刚挖出来的，两手的泥土，却掩不了原本的修长细致，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双会做饭的手。
君衍挑眉一笑，斩钉截铁：“当然。”
九歌仍是将信将疑：“真的？”
“真的。”他低眉笑，“你可以到这院子附近去四处走走，你平时也一定很少有这样的机会，等饭做好了我会叫你，今日，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九歌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就察觉到了，整座农舍里除了他们两人以外空无一人，皱了皱眉头：“萧隐他们走了？”
看出她的顾虑，君衍回道：“他跟他父亲今晨一起离开的，他的伤没有大碍，否则萧叔叔不能带他走。”
“那墨城？”她昨日才知道一直贴身跟着君衍的暗卫原是个同他差不多年纪的年轻男子，想到此，脑中似想到什么，视线往君衍胸前扫过去，眸光顿住，有微弱笑意弥散。
他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的变化，因怕泥土沾染到她，微微退开，离她有半步的距离：“我命令他不到天黑不准回来。”
“哦。”九歌终于噗的笑出声，他疑惑低头看她，就见她朝他伸出手，三下两下就将他胸前胡乱纠结在一起的衣带散开来，他脸色几不可察的黑了黑，她手下动作飞快，很快又打了一个结，方单手推了他一把，“去做饭吧，大厨师，不好吃的话不能饶你。”
呵，还敢威胁他，君衍不动：“不好吃你想怎么着？”
九歌一本正经，眉间闪过纠结神色，想了想肉疼道：“若是真的那么难以下咽，那你就把难吃的全都吃光吧，就算不幸拉几天肚子，但堂堂北泽太子，可不能浪费百姓来之不易的食粮你说是不是？”
君衍：“……”
他可以一掌拍死她么？
事实胜于雄辩，至少，他做饭时候的样子，倒是挺像模象样的。
趁他不注意，九歌偷偷溜到厨房后悄悄打量后得出结论。
也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鱼。
只见他左手利落的抓住鱼身按住，另一手执着刀锋迅速的刮掉鱼鳞，接下来破鱼的动作一气呵成，不会儿就将鱼肉放置在盘子里备用。
她本想捉住他的小辫子然后大肆嘲笑一番，只是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见他出糗，他的动作竟像是熟练至极，实在大大出乎她的意料，没兴致，转身又悄悄溜出去到院子里闲逛。
这个农家小院应当是他们临时跟农户租下来的，院中有一颗有些年代的香樟树，阳光落在上面，在地上投出一片巨大的影子，偶尔漏下稀疏的光圈，斑驳迷离。
她记得刚被师父带回山中的时候，院子的四周也是种满了这样的香樟树，春夏秋冬，蛇虫鼠蚁都不敢靠近一步。
她在树下等了没多久，君衍就过来唤她了，彼时差不多已是正午时分，阳光正好，两人决定就在院子里吃饭。
于是君衍到房间里去搬桌子板凳出来，九歌则去厨房端菜，还以为他就能做做样子，没成想是有真功夫，他做的菜，怎么说……很好吃。
她吃着吃着眯了眼，才发觉对面君衍一直未动筷子，诧异：“你怎么不吃？”
他像是才反应过来，愣了愣，手伸过来在她唇边擦了擦，带下一粒米饭，笑道：“谁说不吃了，本公子亲自动手做的饭，天下还没有人享受过如此待遇，偏偏某人还嘲笑本公子的厨艺，现在全给你这个猪头吃掉岂不也是浪费百姓食粮。”
九歌：“……小气鬼。”
他耳尖：“你刚才说什么？”
“大厨师果然是大厨师，以后若是国库空虚，你大可以开饭馆挣钱，这么好吃不愁没有客人。”她连忙溜须拍马。
“……”
这顿饭没有如预料之中吃得那么安宁，吃到一半的时候，一个人敲门走了进来。
自从入了陈宫，九歌已隐约感觉到某种强烈的不安，像躲藏在平静无波海水下的波涛汹涌，迟早有一天会爆发出来。
到那时候，没有人知道能不能承受。
进来的人是墨城，行色匆匆，在君衍耳旁低语了几句，君衍立刻放下筷子站了起来，唤九歌道：“我们需要马上离开。”
“去哪儿？”九歌起身问道。
“靖安城。”
靖安北泽同黎国的交界地带，城市交界纷繁复杂，实质上却是属于黎国辖地，靖安城原本是偏远地区，极为艰难困苦。
靖安之盟后，北泽与黎国之间商业贸易纠缠交叉，靖安也因此一跃成为一个相对繁荣的城市。
出了桑洲往北行，气候越发寒冷，想来是北边的城市先一步入了冬季，君衍同九歌到达靖安的时候正是凌晨，天还蒙蒙亮，氤氲的浓雾遮蔽了整个天际，拉开车帘看过去，什么也瞧不见。
时日尚早，靖安的城门未开，守城的官兵没精打采的悄悄打着呵欠，见城门前有马车行来，困意勉强驱散，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上前拦住马车：“来者何人？”
只见戴着斗笠的驾车人从怀中掏出一枚金牌给他看，待他看清金牌上所篆刻的字形，急急往后退了一步，恭敬道：“公子请。”转头吩咐，“来人哪，开城门。”
城门开启，传出无比沉闷的声响，车轱辘驶入靖安。
街道上空无一人，天只依稀透出些微光。
目的地的宅子在靖安的东城街尾，被巨大的院墙重重掩映包围着，两侧都没有居住着什么人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