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霆打电话的时候还是十点多,这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快五点了,她的时间概念已经彻底被喃喃搅和的稀巴烂,她立刻在心里安慰自己,没关系没关系,很多孕妇生完孩子都会变得记性不好,她生了两个,记性也理所应当变得不好乘以。
她给霍霆发了条信息,"你回去了没?"
霍霆正靠在车上,嘴里叼着一颗没有点燃的香烟,看着远处发呆,手机响起来的时候他没觉得会是阮阮,慢悠悠的掏出手机,隔着墨绿色的镜片,滑开屏幕,看到信息,直了直身体,立刻回复道,"没。"
阮阮没再回他,十五分钟之后,巫阮阮穿着一件白底小碎花的连衣裙出现在他不经意转头的视线内。
霍霆拿下了一直叼在嘴上的烟,依靠着车门的身体站的笔直,再也没有哪一刻,会比眼看着自己深爱的人,带着自己的女儿迎着斜阳和暖风朝自己走来,而更美好。
阮阮的柔软的发丝在已经开始变成淡橘色的日光下泛着一层缱绻的暖光,风会轻扬起她脸颊两侧的发丝,浪潮一样在肩膀上来来回回拍打。
阮阮,我还记得你曾对我说过,霍霆呀,你知不知道我第一次在樱花树下看到你的时候,你有多惊艳,那种惊为天人的英俊,让我觉得,这世界上,再也不会有比你更好看,更清澈的男人了,天上人间呀,也就只有你这唯一一个美男了,我若是对你一见钟情以后,这世上恐怕就再也没有凡人男子能入得了我的眼。
可是我从来没对你说过,在我没爱上你的时候,之于我而言,你和这世上所有姑娘都没有任何不同,可自从我爱上你,你每一次出现的正面,你每一次离开的背影,都是这世上无与伦比的好看,爱上你之后的每一天,我都觉得这就是,我的天上人间。从此以后,这世上再也没有凡人女子,能入得了我的眼。
纵然这世界美人成千上万,可她们哪一个,都不是我的阮阮。
如果说,和相爱的人相守只是他的一场酣然大梦,那霍霆愿做那个不醒的人,可怎么做,才能让自己去睡过头,睡上个年复一年,睡它个一梦一生?
巫阮阮推着婴儿车站在他面前好半天了,霍霆还是只是保持着拘谨的姿态隔着墨绿的镜片看着她。
刚好,在他觉得自己一无所有的时候,阮阮愿意再次出现。
明明是他逼着她来,可他还是愿意一厢情愿的相信,这就是刚好。
阮阮指了指天,"阳光已经不刺眼了,你带个黑漆漆的墨镜,别人会以为你是盲人开车的。"
霍霆嘴角微微抽搐着,呼吸变得不很平稳,好像看到阮阮,他经历的这一场关于背叛的委屈,才彻底苏醒,并且以一发不可收的强劲势力往他的胸口,大脑,眼眶里涌。
"你怎么啦?"阮阮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她的手指纤长,从不留指甲,一样很漂亮,"需要我祈求老天再给你三天光明吗?"
她正挥着手,下一刻,便被他的臂膀猛的一揽,重重撞进他的怀里,鼻子磕在他微微倾身的肩头,她闷哼了一声,只觉得鼻子阵阵发酸。
回神之后,阮阮突然觉得头皮麻酥酥的,她不知道霍霆这又是抽那门子风,只是但愿不会是什么骇人的血雨腥风,想到那些被伤害的过往,阮阮就像刚刚被毒蛇咬过的人看到了草绳,一下子就慌了起来。
她的手掌抵在霍霆的胸口,用力将他向外推,整个人好似上了发条一样紧紧绷住,"霍霆!你先放开我!你放开!"
霍霆的大掌紧紧扣在她的腰上,将不断试图逃离的阮阮再一次紧紧,严丝合缝的困在自己的怀里,阮阮的个子刚刚过了霍霆的肩膀,要他俯首,才能和她耳鬓相贴,他手臂渐渐施力,好像要把她搓碎了嵌进自己的身体,从此以后再不分离。
"别怕...阮阮,我不会伤害你,我答应过你,再也不伤害你。"只要你不爱我,我再也不会伤你毫发。
阮阮不相信他,他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信誉可言,他的保证,也分文不值。
倘若他真是一诺千金的男人,那他们的婚姻又作何解?他和于笑的关系,又作何解?
况且,就算没有伤害,她和霍霆现在也不是可以拥抱的关系,哪怕她是其他任何一个普通的男性朋友来拥抱,比如晏维,比如安燃,甚至是孟东,都不该是霍霆。
霍霆就像强力胶一样将两人牢牢的黏合在一起,阮阮一着急,张嘴就咬在了他的肩上,直到她的嘴里蔓延出一股铁锈的味道,阮阮立即从被霍霆吓坏了转换到了被自己吓坏了。
她松开嘴,可以看到他肩上的灰色的衬衫已经渗出暗红的血液,那么一小块,像不小心滴落的红墨。
她下意识的舔了舔牙齿,不再挣扎之后,忽然感觉到,伏在她肩头的男人,正以哭泣的频率,不住颤抖。
虽说霍霆的性格并非十足的刚烈,可他并不软弱,更分说是软得将半身的力量都置于她的肩膀上,而剩下的半身力量,都用于桎梏她的身体。
他只是比正常的男人多一分内敛,喜欢把心事和秘密深藏。
抛却两人之间的不愉快,巫阮阮必须要客观的承认霍霆的好,他从不在女人面前诉苦,天大的事,他想要藏在心里,那便是谁也打不开的宝箱,所谓钥匙,唯有亲启。
那现在,他是不是遇到了比天还大的事?
以前住在霍家别墅的时候,阮阮还说过,他们霍家三无望,一是无望听到呢呢发声,二是无望婆媳和谐,三呢?就是无望看到唇边永远挂着淡笑的霍霆流泪。
除非是石头是钢铁,不然啊,连畜生都会落泪,男人还会连畜生都不如吗?
霍霆曾经也骄傲过,据说自己从三岁开始就没怎么哭过,后来和巫阮阮经历过如胶似漆到分道扬镳,他才明白过来,那些小半生没有落过的眼泪,无非是在等现在,无非是在他最难过的时候,有泪水可流,而不是从眼眶下沙。
可是阮阮还不知晓,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男人,曾经多少个夜晚,只能依靠尼古丁来模糊回忆,把酒精变成眼泪湿在枕头里。
她还一厢情愿的以为,霍霆是个抛妻弃子另寻新欢的坏老公,她还没心没肺的以为,如今霍霆的那些喜怒哀乐,早已和自己无关。
阮阮抽出抵在他胸口的手掌,轻轻拉住他衬衣的边缘,错愕的问道,"霍霆,你...哭了?"
霍霆的身体还在隐隐发颤,他没回答阮阮的话,只是见她不再全力抵触自己,而是用他的手掌在她柔软的后脑上揉了揉,就像很久以前他们拥抱一样,她的一切都可以令他爱不释手。
他用断续的呼吸轻嗅她的发间,淡淡的清香,还有她特有的奶香味,许是在哺乳期,她身上的奶香重了一些,甚至可以盖过她洗发露的清香。
阮阮用手指轻轻戳在他的肋骨,"呢呢爸爸,你真的在哭吗?你把你的老婆当成优乐美,每天捧在手心,却跑来把我当成卫生纸吗?"
霍霆的手臂有些松动,阮阮立刻如蒙大赦一般的钻了出来,可是霍霆下巴的温度一离开她的肩膀,她便感觉的到肩上那被风带过而泛起的湿意,雷朋的经典款眼镜架还纹丝不动的架在他的鼻梁,和谐到好似天生就该长在那里一样,他忽然一个转身,变成背对阮阮,摘下眼镜,飞快的抹了两把脸,一块印着卡通图案的小手帕从他的身侧送到他的面前,叠的方正工整,洗的干干净净,霍霆眉心紧紧攒起,抿着唇,迟疑了片刻,才伸手抓向那块小帕子。
同时也握住了阮阮的手,可惜阮阮并没有让他长久的握下便干脆的收回。
小喃喃安静的躺在婴儿车里,不吵不闹,当然也没有睡觉,而是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幕发生,全当是个热闹,反正她也看不懂,大人的世界,太难懂了,生活哪有那么艰辛啊,不过就是饿了吃,困了睡,闲来无事嚎上两嗓子,伸伸胳膊腿,活动活动筋骨,日子不就该这么过吗?
阮阮一直安静的站在他背后,等他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带上他一贯温凉如水的笑容,转头面对自己。
他递出手绢的手掌微微蜷缩着,"脏了..."
阮阮低头一看,不由一惊,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想要翻开他的手掌,霍霆却不着痕迹的躲开,阮阮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掰开他的手指,血肉模糊的样子,还混着泥灰,看起来好像在工地摔了一跤,她抬头,严肃的问道,"不要告诉我,因为你摔了一跤,才哭的像个小孩,我会忍不住让你感受一下来自妈妈的教育力量。"
霍霆眉眼温柔的笑了笑,"就是...摔了一跤,还被小狗咬了一口..."
阮阮甩开他的手,不悦的白了他一眼,推起婴儿车便要转身。
霍霆紧忙出声挽留,"阮阮!"
巫阮阮扭头,十分不满的看着他,"不要喊了,我已经被你哭得湿透了,我要来回走走,风干的快。"
霍霆握着小帕子保持着一米的距离默默的跟着她,阮阮突然蹲下脚步,指着社区卫生所的招牌,"这里可以处理伤口。"
霍霆低头瞅了瞅自己已经干涸成一片的手心,看着有些渗人,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至少这一点伤对他来说,无关痛痒。
他直直的看着阮阮,坚定的摇了摇头,"不用,那里面的味道很恶心,我会吐。"
"害喜吗?"阮阮反问一句,推着婴儿车走到大门旁边,周到的帮他拉开,"医生在等着帮你接生,你就别矜持了,进去吧。"
霍霆讨厌医院已经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只要他还能坚挺的立在这片黑土地上,他就再也不想闻到医院里的刺鼻味道,但要说会吐,纯属他意气用事的夸张了一番。
他不情愿垂着头迈进了社区卫生所的大门,刚走了没两步,立刻扭头捂着胃大步的跨出来,无辜的看向阮阮,"真的很恶心..."(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