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珊。
细雨绵绵,只觉得一切都阴阴沉沉地,盏盏宫灯明亮,林清婉的心依旧低沉。
她与慕容云澈同坐一个辇车,赶去芷阳宫。林清婉神色戚然,若有所思地低垂着头。
辇车上,慕容云澈忽然说道:“清婉,什么时候你也为朕生个一男半女?”
林清婉一怔,脸颊微红,慕容云澈想和她有个孩子?
她的眼里流露了太多的情绪,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林清婉并没有抬头,目光直直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声音清清淡淡:“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勉强。”
慕容云澈脸上的喜悦渐渐淡去,他望着前方,目光迷离如雨丝,每一个字都说的那么悲伤:“以后朕会有许多的孩子,可朕希望能拥有一个属于你和我的孩子,像你一样聪颖慧黠。”
慕容云澈的眼中依稀有酸涩的波光,知道他和林清婉之间,从来就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还有一个顾雪然。他最遗憾的是,到现在才知道如何去爱一个人,而就在他懂得的时候,又不得不放手。
慕容云澈要巩固皇权,势必不能容忍林相继续坐大,二者更不能共存。而林清婉是相府千金,她会为了家族的兴亡荣衰而背叛他。慕容云澈害怕被伤害的痛,注定了他不能深爱林清婉。
林清婉眸光如水波一般,微微一笑,表情看起来那么忧伤,想了片刻,低声:“这个皇宫,有臣妾和霍芷言就够了,何苦再把恩怨牵连到下一辈。如果接下来的人生,要臣妾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和他的兄弟手足相残,臣妾宁愿不要这个孩子。如果,如果血脉可以选择,臣妾也宁愿自己不是生在将相王侯之家,不是帝王妻。”
这一半是真心话,一半是为了迷惑慕容云澈,在他的面前,林清婉越来越清淡,越来越慵懒,为的是要慕容云澈相信,相信她无心眷恋权势,更不想卷进权势之争。黑衣人的出现,说明了燕皇已经不那么信任她了,这是她最害怕的,那意味着燕皇对天悠没像以前那么好了,她只能步步为营,加快脚步。
林清婉抬头看着慕容云澈,眉目楚楚,没有半点的波澜。
她累了,乏了,倦了。
却无法置身事外。
她仰头看着暗无星光的夜空,目光悠远缥缈,穿过层层的乌云。
“是朕欠了你们。”慕容云澈轻轻地叹,灼热的目光满是温柔,“清婉,朕想弥补你,所以朕想要一个你的孩子,这样一来,哪天朕不在了,也有人陪在你的身边,你可以带着他去你们的封地,过你想要的生活。”
林清婉心中一动,一直看着慕容云澈,直到眼眶酸涩,心头流过一股暖流,慕容云澈的话像一块巨石,沉沉地投进她的心湖,波澜久久难以平息。
会有那么地一天吗?
这永无休止地权力之争,这倾城倾国的阴谋算计,林清婉心中一紧,丝丝地疼,那清冽如水的目光,似看见了她和慕容云澈最后的结局。
今日,林清婉借着慕容云澈对她满心怜惜和宠爱,呼风唤雨,但是帝王恩宠如风云变幻,又怎能保她一世风光。
林清婉主动握住慕容云澈的手:“云澈,对不起。”
对不起。
因为她不能为他留下半点骨血。她和慕容云澈注定覆水难收,徒留个孩子只会羁绊她的心。
慕容云澈却以为林清婉是因为顾雪然而不愿意为他生个孩子,他心中凄然,目光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笑道:“我们还有子俊,子俊也是你我的孩子,如果你想他成为一代君王,朕会给他所有的荣耀,如果你想他做个逍遥王爷,朕亦给他自由。清婉,只要你一句话。”
林清婉震惊,而后震撼,眼中的清泪簌簌地落,仿佛痴了一般。
她的手心里握着的是谁的命运?她恨这无形的牢笼,而怎么会把慕容子俊推进另一个囚牢,他的人生,只是他一个人的,没有谁能帮他做决定。
立储不是儿戏,是国之根本,关系到云国的千秋万世。女人于他,爱情于他,即使林清婉是绝代佳人,她也知道慕容云澈不会因为这些而意乱情迷。别无其他,只因他是一代明君,果断睿智,叱咤天下。
“皇上,君无戏言,有的时候不要轻易许下承诺。”林清婉一字一字,说的极为的缓慢,“子俊有他自己的人生,有他自己想走的路,现在他还小,不懂权势,倘若他长大了,心中有抱负有野心,皇上能如他所愿当然是好,如若皇上心中有更合适的人选,不是平白让子俊怨恨你吗?”
慕容云澈的一双眼睛,幽潭一般深沉,似嗔似怨:“清婉,朕看不透你。”
林清婉轻扯嘴角,淡笑:“何必要去看透呢。如果哪一天皇上把臣妾看透了,臣妾今日所拥有的荣宠也许也就到头了。”
这时,到了芷阳宫的宫门口。
慕容云澈下了辇车,对欲下车的林清婉笑道:“朕知道你不喜欢芷言,这个时候更不想见到她,今天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回凤霞宫休息。”
林清婉一怔,笑道:“臣妾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她肚子里怀着的孩子,不单是她一个人的孩子,也是皇上的孩子,臣妾真心为皇上高兴。”
慕容云澈凝望着她,轻轻一笑:“清婉,朕以前一直误解了你,到今日才知道,在这个世上,只有你才配母仪天下。”
林清婉抿唇微笑,容姿倾国,于暗夜中,这仿似是一道明亮的风景,溢出斑斓的色彩,美得摄人心魂。
慕容云澈满目惊羡,移开了目光,对身边的太监说道:“送皇后娘娘回宫。”
林清婉笑着点头,权当行礼,与慕容云澈檫肩而过。
慕容云澈站在芷阳宫的宫门口,长身玉立的身姿那么落寞,他敛了脸上的笑容,目光一直追随着,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依恋,蔓延成那么深那么深的忧郁。
为何,朕不是顾雪然?慕容云澈幽幽地想。
林清婉回了凤霞宫,倒头便睡,等再醒过来已经是隔天的中午。
她坐在梳妆台旁对着菱花镜,细细地描妆,铜镜里却映出明月月华色的纱裙。
明月一脸的平静,但认真细看,神色间仍有一丝掩不住的忧愁:“公主,雪妃娘娘求见。”
林清婉淡淡一笑,手中不停:“明月,请她先到湖心亭。”
林清婉细细地看着镜子的自己,唇角微微一掀,明明是美轮美奂的笑容,眼底却又清冽一片,没有半点的笑意。
她是为霍芷言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而来的吧。林清婉淡淡地想。
这日雨停了,碧空如洗,明媚高远。
林清婉微微眯眼,圈住了眼中的日光,也遮掩了一闪而逝的锐光。
湖中荷花开的正娇艳,顾如雪望着满湖水色,冷凝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
林清婉缓缓走进,她听见她的脚步声,起身行礼:“娘娘吉祥。”
林清婉淡笑,伸手扶住了她:“都是姐妹,毋须这么多礼。”
“姐姐,言贵妃她有孕了。”顾如雪神色复杂,一边又对林清婉察言观色,终只有这么一句话。
林清婉凝望着她,只是笑。
这一笑,极为地清淡,好像山水墨画,悠远得好似周围的一切都跟着淡去散去。
午后静谧,林清婉语珠清脆如跳珠。她说:“皇上如今雨露均沾,后宫之中再无独宠,只要你多上点心,或许能为皇上生个皇子。”
“姐姐,这就是我们的命吗?”顾如雪眸光凄凉,闪过一丝异色。
林清婉唇边的笑容越来越深,却未达眼底,反而更加地清冽:“如雪,你今日来是为套我口风的,我说的可对?”
如果是其他的人,林清婉只当是她们在争风吃醋,可来的人是顾如雪,她的心中便已了然。
顾如雪惊悚,顿时冷汗湿背。
“后宫之中谁都知道我与她势如水火,如今她身怀帝裔,为自己扳回了更多的胜算,定会威胁到我,而我不可能坐以待毙,一定会除之而后快,你害怕我会加害她肚子里的孩子?”
林清婉凛冽逼问。
顾如雪脸色雪白。
“如雪,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吗?还是我在你们兄妹心中就是这样的人?”林清婉的脑中闪过顾雪然的模样,跟顾如雪的脸重叠在一起,她的声音很低,低得像呜咽的风,只剩下了悲怆。
顾如雪眼中依稀有泪光,看见林清婉眼中的哀伤,心中一凛,急急辩驳:“是我自己要问的,和哥哥无关,哥哥还不知道言贵妃怀孕的事情。”
“你猜,如果他知道了,他的第一个反应会不会和你一样?”林清婉侧头,目光掠过满湖荷花,笑得哀凉。
林清婉不在乎其他人怎么揣度她,可是她介意顾雪然是如何看待她。就算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别人可以指责她,但顾雪然不可以。
看林清婉勾起了如此伤怀的往事,顾如雪心中愧疚万分,轻声低唤:“姐姐,你不要这样,如雪知道错了。”
林清婉摇头,勾唇一笑:“如雪,如果霍芷言滑胎了,雪然会不会彻彻底底地对我断了妄念?”
顾如雪一惊,瞪大了眼睛:“姐姐,你万万不能这么做,哥哥一直深爱着你,你在他的心里生了根,不管你做了什么,他看你都是举世无双的。你若为了让哥哥死心,伤害了言贵妃肚子里的孩子,除了让哥哥多一分痛苦外,丝毫不能改变什么。”
林清婉恍惚地撑着玉石桌站起身来,她走到湖边,怔怔地,无限的感伤,好似临风欲断。
“姐姐,你懂什么是爱吗?”顾如雪心底的哀伤也越来越浓。
“我这样的人配拥有他的爱吗?”林清婉讪笑,沉寂的水眸波澜不动,仿若一潭死水,她微微眨着眼睛:“懂不懂爱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到头来都是要伤心的。懂得越深,伤得越深,然而,懵然不懂,就能免受伤害吗?”
“姐姐,你不愿去懂,就能否定你爱过吗?你知道吗?你毁了哥哥,也毁了你自己。”顾如雪心中微酸,她绝不是指责林清婉的意思,心中的潸然无力蔓延,传至四肢百骸。
她想起当初,顾雪然和林清婉携手共看人间风景,那般缱绻旖旎,羡煞旁人。谁能想到今时今日,一个为君憔悴,另一个为伊伤神,相望难相守。
林清婉重重一怔。
她缓缓转身,眼神清澈得没有一丝情绪:“人在局中,什么是由着自己呢,生离死别,我们做不了主,连爱恨情仇都不能随性而为。如雪,如果你呆在咸园该多好,可以不用看到这么多龌龊丑陋的世态。”
“是如雪自己要出来的,姐姐不必感怀。”
“如雪,你性子那么淡泊,根本就不喜欢皇宫。当初你进宫是为了顾雪然,你希望借着慕容云澈的宠爱,为你哥哥争取更多的恩泽;后来你甘愿进咸园,也是为了他,是为了消我一腔恨意,不要再恨他;而现在你出咸园,更是为了他,你要保护他。”林清婉明眸微转,问,“如果我和顾雪然只能存一个,你会为了救他而伤害我吗?”
“如雪永远不会做对不起姐姐的事情,如果那个时候哥哥还爱着姐姐。”顾如雪莞尔一笑。
这个世上,唯一真心真意为顾雪然着想的,就只有顾如雪一个人了,她永远不会伤害顾雪然,永远不会让他伤心,她永远默默地站在他的身边,仰望着他,守护着他,那是血脉间的维系。
林清婉的眼底却是黯然,她细细地看着顾如雪,她是真正的大家闺秀,善良,娴雅,高贵。这样的人儿,本该一世无忧,远离风雨,远离诡异,安逸地,快乐地,幸福地,做她想做的事情,爱她想爱的人,纵情尘世间,无怨无悔。
林清婉笑了,眉目清凉,眼中万千情绪俱已如风吹散。
她们终究只是一枚棋子,身世坎坷,命运颠沛,爱情流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