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至半空。
夜幕深沉，一弯孤月挂在天际，云疏，星暗。
清冷的月光落进林清婉的眼睛里，她醒过来，眸光流转，对上一双深邃明亮的眼睛。
“你是？”林清婉眉头微拧，眼前的人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眉目乌黑，泛着一丝丝温润的浅笑。
“我是林青杨，我们见过的，那日在新月湖，我们还打个了赌，你忘记了。”林青杨静静地看着林清婉，唇畔扬起一抹明快的笑容。
林清婉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件事，这么一个人。她以为和林青杨只是萍水相逢，所以林清婉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林青杨这个人，以及和他的赌约，林清婉只当是一场游戏。可原来命运如此错综复杂，她也错得这么离谱。
林清婉尴尬地笑了笑。
她轻轻地开口：“你救了我？”
“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林青杨笑起来，双眼弯弯如新月，他问，“你怎么会掉进河里的？”
林清婉唇角一僵，扬起点点苦笑：“放花灯的时候不小心掉下去的，你发现我的时候，我身边是否还有其他的人？”
林清婉分明记得她和黑衣人是一起坠落河中的。
林青杨摇头。
林清婉眸光黯淡，愁绪满怀。此刻再想起黑衣人，他那双时而惆怅，时而清冷，好像含着许多复杂难懂的心事的眼眸，已经深深的刻在她的心里，挥之不去。窗外，月色凄凄，林清婉幽幽低叹，担心他是否已经安然无恙，像她一样被好心人救起。
“你好像有心事？”林青杨小心翼翼地问，视线匆匆地掠过林清婉微微拢高的眉心。
林清婉并不否认，目光越过轩窗，看着那弯残月，顿了片刻，空寂的声音悠远缥缈：“我一个朋友也跟着我一起掉进河里，不知道他现在这么样了？”
林青杨眼底掠过一抹惊诧的怔然，平静的眼眸似乎起了波澜，他问：“还有人和你一起掉进河里，一定是很重要的朋友吧，难怪你一醒来就问我有没有看见其他的人，你担心他？”
林清婉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略有自嘲：“不过他武功那么好，应该不会有事。”
林清婉淡淡地笑，分不清悲喜，人命由天，也只能自求多福。
她沉沉一叹，一声接着一声，绵延成无边的寂寥。
风过，传来“沙沙”的响声，林清婉循声望去，猜想屋外一定有一大片的竹林。她起身下床，走到门口，步下石阶，入目处果真是一片竹林，青翠如海。她淡淡的神色浮起丝丝的喜悦：“这里真清幽。”
林青杨跟在她的身后，为林清婉披上一件外衣，笑容明朗：“这里是城郊，入夜时分，就格外地凉，你刚落水容易感染风寒。”
夜凉如水，林清婉拉紧了身上的外衣，客气地道谢之后，她微微笑对着林青杨：“能陪我出去走走吗，我还真有些喜欢你这里。”
林清婉眼眸清澈明亮，林青杨不忍心拒绝。
竹林寂寂，一条幽深石径蜿蜒迤逦，林清婉和林青杨并肩而行。月光下，鹅卵石被映得莹白光润，她们一路漫步，身影双双隐在夜色里。
愈是往下走，身上的凉意就愈是深了几分，林清婉举目远望，看见不远处闪烁着点点的亮光，如月色一般惨白。她们一路走下去，竟来到了河边，是林清婉和黑衣人落水的那一条河，一瞬间，林清婉有一些的怔然。
现在仔细看着河面，才发现河面宽广，水流湍急，林清婉心底发悚，悸颤不止。那样两难的局面，如果再让她重选一次，会不会有不同的结果。有的时候，林清婉会幻想，幻想顾雪然最初的接近只是上天的安排，而不是刻意的人为；幻想她们之间干净纯白，没有欺骗和利用；也幻想那一夜，和顾雪然私奔的人就是她自己，而顾雪然也是真心想带她离开，她们觅一处幽深僻静的地方，就好像是现在这个地方，她们相濡以沫，过着简单快乐的日子。
幻想？如果时光能够倒回，不是她们一起远走天涯，而是在最初的最初，她们只做平凡的人，过着平淡的生活。
思绪戛然而止。
脑海中，顾雪然温和的容颜依旧俊朗飘逸，林清婉却心有凄然，现在，顾雪然一定更加地颓败沮丧，懊恼且自责。
如果一开始就已经错了，那么，不管日后怎么选择，都是错的。
这是世间的规则。
林清婉和顾雪然只能装着无所谓的样子，欣然地接受。只是心中的疼痛，凶猛得一下子全涌了上来，深深地，扎得人难有安生的一刻。
恍惚中，林清婉的右手被林青杨牵住，她一惊，一转头，对上林青杨微笑的星眸，她听见他说：“想什么想的这么入神，连前面有块大石头都没发现？”
林清婉尴尬地抽回自己的手，讪讪地摇着头，没有说话。
林青杨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一脸的坦荡泰然。
她们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来，林清婉微微抬头，看见幽蓝的夜空，孤星点点，闪着幽幽的光。
她神色淡静，眺望的眼眸却像被乌云遮蔽的明月，晦暗无光，怅惘一叹：“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为何我一点也感觉不到有什么好运气跟着我？”
林清婉觉得此时此刻的安宁就好像是一场海市蜃楼，注定是要幻灭的。她的眸子深处闪过一丝痛色。
林青杨心中恻然，本该放软语气好生劝慰，他却一反常态，似笑非笑地问：“难道葬身河底就是最大的幸运了吗？”
林清婉一怔，转头望着林青杨，过了好久，才转开视线，目光落在凛凛的河面上。
“你和我不同。”林清婉笑意盈盈，诚然已经敛了先前的惆怅，毕竟和林青杨只见过两面，她何必在他的面前把自己的软弱展露无疑。
林青杨似是觉察到林清婉突来的疏离，炯炯的目光一顿，潜伏在胸腔里已久的郁结，如一道道凛冽的刀伤，被掀翻了皮肉，血肉模糊地疼。
他的声音就这样低沉下去：“你可知道，快乐都是自己给的。江湖上，人人都称我为逍遥公子，实际上，我并不逍遥。”
林清婉讶然，她细细地打量着林青杨，他清俊的脸上不知何时结满了苍茫的惆怅，一层又一层。他的身上流露出深深的疲倦，好像有许许多多哀伤的过往，深埋在心底，尘封已久，且不敢碰触。
林清婉心中一动，手指轻轻划过夜空，浅浅一笑：“像不像流星划过的样子？”
林青杨被林清婉逗乐了，连忙笑着点头：“像。”
林清婉手肘撞着林青杨的胳膊，兴致高昂地催促道：“那还不赶紧许愿？”
“那你呢？”林青杨转头问她。
林清婉忽然就笑了，她起身，站在石块上，张开双臂，微微仰着头，淡淡道：“不知道我还会不会有自在的一日，要那么多的愿望做什么？”
她振臂，欲乘风而去，那飞翔的姿态就像掠过水面的白鹤。
“你真的就没有牵挂的人和事吗？”林青杨不信，“再冷淡无情的人，于这世上，总该有一个人是她牵肠挂肚的。”
林清婉手臂僵硬，讪讪地垂下来，重又坐在林青杨的身边，一颗心像浸在河水里，渐渐冰凉无温。
她牵挂的事情何其多，她牵挂的人何其重要，她可以舍弃荣华富贵，可以淡泊生死，只为了她心中牵挂的那些人能够平安喜乐。如果可以，林清婉愿意把自己当成筹码，和命运做一次交易。可是，她再潇洒，依然挣不脱命运的束缚。
林清婉心酸不已，微微勾唇，无声苦笑：“我们不是神，不能让别人得偿所愿，也不能让自己心想事成。其实，我们都没有那么伟大，我们为谁奋不顾身了，不过是我们渴望温暖，想留住一些美好的回忆，所以只好相互取暖，相互依偎。”
林青杨微微蹙眉，林清婉眼中的忧郁令他心头微涩。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过了良久，他索性合上双唇，望着林清婉不言不语。
但林清婉懂得林青杨的心意，他甚至不用说一个字，她也知道林青杨是关心她。林清婉还以他淡淡的微笑。
之后，两人就那么坐着，谁也没再开口讲话，望着明月星空渐渐隐匿不见。
天色渐明，不知不觉间，时间流逝得这么快。
“天亮了。”林清婉扬起唇角，“我也要回去了。”
再不回去，慕容云澈真的会把整条河都抽干了，只是河水这么深，河面这么宽，河身这么长，他抽得干吗？
林清婉忍不住弯了唇角，盈盈地笑了起来，这是第一次，她想起来慕容云澈的时候，心里觉得温暖。
“你的家人一定是急坏了。”林青杨纵有不舍，也只能明媚地扬起笑容。
“你为何不问我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你难道就不好奇吗？”说到这里，林清婉顿了一下，明亮的眸光直直探进林青杨的眸底，才恍然想起一件事情，“我们到底是敌还是友？”
看着林青杨，林清婉的心里总会想起那张冰冷无温的面具，她知道林青杨和黑衣人是完全不同性格的两种人。但是，不止一次，他们的脸在林清婉的脑海里重叠，她的心里生出一丝不安和烦躁，好像有什么已经接近了真相，却又模糊不清。
林青杨微微一震。
“那日你说，我会后悔自己说过的每一个字，你说，我们还会再见吗？”林青杨殷殷地看着林清婉，眼中有一丝疼痛，他竟舍不得与她分开。
林清婉唇间轻笑，笑靥如花，眉目似画，她说：“有人说笑着说再见，就一定能再相见。青杨，但愿你我再见之时，还可以像现在这般坦然相对，畅所欲谈。”
天光耀眼，大亮了。
林青杨把林清婉送到城外。
他没有再逗留，而是转身，朝着和林清婉相反的方向，唇畔泛着明快的笑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