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心湖。
曦光浅淡,穿透了氤氲在湖面上薄透的雾蔼,天光水色,恍似一面清澈的镜子,倒映尘世浮华。
蒲公公死了,无声无息。
就快被染红的天幕,像谁的血绯红漫天,就像是春光瘦尽,一刹那,生命就似坠落枝头独自飘零的花红,袭卷而来,婉致而忧伤。
弥漫的烟水,袅袅得看不真切,只知道湖心的水榭里躺着一个人,疏淡的眉,微凉的眼,连成一片探而不知的疲倦。
她轻轻地叹了叹气,眼底涌起一丝困惑,这个男人怎么可以这样的死心眼。从前,甘愿净身入宫,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和别的男人欢爱,心里明明痛的要死,却仍要衷心地为她高兴,为了能永远地守护在霍芷言的身边,陪着她不离不弃,在她需要的时候给她最及时的呵护,哪怕枉顾了自己的生死。
可惜,这样的一个人,春去春回,没有了以前,没有了以后,生命结束了,一切就都跟着结束了。
林清婉缓缓地闭上眼睛,心底微微地悲叹。
因为。
蒲公公说,浮生若梦,我只要芷言的平安喜乐。
林清婉的心狠狠地一震。这种震撼,就如同暗夜中璀璨的烟火,即使湮灭了,终生也无法再忘怀。
顾雪然就在这个时候闯了进来,喝责:“你怎能如此草率,如果查出与蒲公公无关,你拿什么来还,那是一条人命,不是开玩笑的。”
林清婉依旧双目微闭,顾雪然顾忌的她心中早就有数,带走蒲公公本身就是一出险招,蒲公公这一死,她就如行走在荆棘上。但是初衷,她只是舍不得明月,那一把火是明月放的,总要有个替死鬼出来解释这场火是怎么回事,而蒲公公是最合适的人选。
宫里,向来就没有清白和干净。
而她,天生就没有做菩萨的潜质。
林清婉熟知蒲公公和霍芷言的关系,宫中也早有多种关于两人流言的版本,其中一种是说蒲公公爱而不得心有妒忌。妒忌,它会使人泯灭理智和人性,林清婉便在这一点上大做文章,说成蒲公公和雪颜宫的雪妃顾如雪勾结一起对付霍芷言,该有的人证和物证她都已经做的滴水不漏,但终是功亏一篑,她没料到蒲公公竟然这么深情。
的确,林清婉做这么多,想对付的只是顾如雪,这是她报复的第一步,她要顾雪然后悔,要看着他痛不欲生,世人都知道顾如雪是顾雪然唯一的妹妹,疼进心窝里的妹妹。其实林清婉心里还另有计较,这次纵火,既可以打压顾如雪让顾雪然内疚,又可以让霍芷言香硝玉陨,令慕容云澈痛彻心扉。
可是,霍芷言命硬逃过一劫,蒲公公又死了,林清婉的心里多少有点烦燥,不太想理会顾雪然。
“为什么不说话?”顾雪然低头,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林清婉,良久,他发觉自己并未了解过她。
林清婉睁开眼睛,眼底的寒凉一如初春的湖水,懒懒道:“蒲公公不过是畏罪自杀,我早已经收到可靠的消息,他是出于嫉妒,所以纵容凶手放火烧了芷阳宫。”
“现在死无对证,娘娘怎么说都可以。”心底的失落去了大半,顾雪然赌气般说的幽怨,他印象中的林清婉不是这样攻于心计,草菅人命。
林清婉轻易地察觉了顾雪然的变化,却一味地讪笑:“如果他不是有愧,干吗还要死,太医也说了他的死因并无可疑。”
蒲公公为什么要死,除了他自己和霍芷言,大概就只有林清婉自己知道,因为谁都不知道在蒲公公死之前,林清婉已经秘密见过他了,说了一些见不得光的话。
“可为什么你一带走他,他就死了。”
这是顾雪然关心在意的事情,他来不是指责林清婉,是不想她再陷进进退两难的境地,想和她商量如何化解这事。或许他已经背叛了慕容云澈,因为他不想再看见她有任何的危险,蒲公公能为霍芷言做的,他同样可以为林清婉赴汤蹈火。
可是。
“这只能够怪他自己命不好。”林清婉怒目圆睁,霍得从榻上起身,与顾雪然对视:“记住,你永远没有资格责问我。”
顾雪然一怔,随即潸然地偏过头,声线低沉:“娘娘能给微臣一个解释吗?为什么仅凭其他宫人的一面之辞,就断定蒲公公和这桩纵火案有关?”
“芷阳宫着火的时候,他不在,这是无法磨灭的事实,为什么一心一意护在言贵妃身边的人,在她危险的时候他不在,顾相,你能否也给本宫一个合理的解释?”林清婉眉微扬,冷笑。
顾雪然哑然,行了礼转身要走,林清婉清冷的声音幽幽地在他身后响起来:“顾相不要忘记自己是协助本宫查明芷阳宫纵火一案,而不是来监视审问本宫,相信以顾相的英明定不会指鹿为马陷本宫于不义。”
身形一顿,顾雪然强压下胸腔里的酸楚,不动声色地朗声道:“娘娘放心,微臣不会冤枉任何人。”
走了几步,顾雪然转身,目光重新落在林清婉的身上,久久不开口。
“顾相还有其他的事情?”看出顾雪然的踌躇,林清婉直直地看着他,好象心底还留着莫名的期待,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柔和了许多。
“言贵妃想把蒲公公的尸体领回去。”
原来是这样。
林清婉觉得脸上辣辣的,好象被谁掴了一巴掌,她怎么可以还对他心留妄念,心中无名火起。
林清婉强行隐下失落,水眸带笑:“顾相应该知道宫里的规矩。”
“娘娘这是不肯了。”顾雪然皱眉。
“是又怎么样,本宫不过是按章程本事。”好象知道顾雪然会把慕容云澈搬出来说事,林清婉直接地挑明了:“就算是皇上亲自开口,本宫还是这么说。”
“这对娘娘有什么好处?”林清婉的固执比顾雪然想象中的还要狠心许多,他的脸色渐渐难看起来。
林清婉笑容清雅:“没有好处。”
“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地做。”
林清婉犀利的眼神里带些苍凉,残酷地笑:“因为看着你们难过,本宫觉得这个游戏还是很好玩的。”
浮云蔽日,顾雪然却是一点心情也没有:“蒲公公的死对言贵妃打击很大,身体日益孱弱,娘娘就当是同情她。”
“顾相真是菩萨心肠,为什么当日就没想过要可怜我。”林清婉抬起冷眸,定定地看着顾雪然,戾意顿显。
一口怨气堵在心口,往日的种种伤害移行换位般在眼前交叠,他未曾设身处地地为她想一想,她又何必大发善心放过他们。
顾雪然倏忽一怔,扬起头怅然地收起悲戚,终究还是有泪悄悄地滑下眼眶。
缓缓地转身,离去,无话可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