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多特和德欢,是在行刑场上,他们被关押期间,慕容云澈严禁所有人探监,连林清婉亦不例外。
这次,慕容云澈做的很高调,其目的再明显不过,已经不单单是一洗耻辱那么简单。太多的理由都是人们刻意而为的,明明是卑鄙龌龊的阴谋,却还是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
这一日,黑云滚滚,天阴沉得似要塌下来。
林清婉站在高高的城墙之上,目光穿过层层人流,径自落在多特的身上,一时间,她的心里百转千回。
多特的眉宇间依稀是桀骜不驯的霸气,他直直地跪在愤怒的人群前面,从不当自己是个罪人。他知道有一道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徘徊,但是,至始至终,他都没有再看过林清婉一眼。
当行刑官问多特还有何遗言的时候,林清婉素白的双手紧紧地抓着石壁,然后她看见多特缓缓地抬起头来,对着她露出了意味未明的微笑。他的眼睛里有受伤的痕迹,这种惨淡的轻笑,她难以参透,而今生来世,她不会再有机会知道。
那么热的风,蒸发了她眼里的泪。
有一道亮光划过,手起刀落,利落得没有丝毫的迟疑和犹豫,这一幕让她想起,在凌国,多特对她施行杖责的时候,也是这般的决绝,林清婉早已经忘记了棍棒打在身上的滋味,却在这一瞬间,全身传来了剜心剔骨般的剧痛。
她浑身轻颤。
当多特和德欢人头落地的时候,人群里爆发出雀跃的欢呼声。林清婉望着一地猩红的血,双腿一软,靠着石壁,缓缓地跪在地上,连呼吸都变得撕心裂肺的痛。
没有人发现,城墙之上,有个人哭得如此地伤心。
多特未留只言片语给她。
到底,多特对她,是怨是恨,还是理解?
是不可能会理解的吧?林清婉哀哀地笑,双肩微微颤抖。
惊雷响起,雷雨将至。
冰凉的雨点砸在身上,林清婉纹丝不动地跪着,刑场上早已经空无一人,她一瞬不眨地,看着有人收了多特和德欢的尸首,她知道他们将被合葬在一起,这是林清婉最后能为他们做的一点事情。
世界变得如此安静,林清婉情愿自己什么也不曾做过,如果没有她的一意孤行,那么,顾雪然到现在也不会昏迷不醒,多特和德欢也不会身首异处客死异乡。她只要静静地等待慕容云澈的决定,或生或死,不会牵连进这么多的人命。
她开始神思恍惚。
林清婉完全可以挽回悲剧的发生,但是,那样的决定,她没有把握,亦是没有勇气。云国和凌国不可以结有姻亲,只要慕容云澈拿回了西岭五城,凌国一定会怀恨于心,再加上德欢和多特的死,凌国更加不会善罢甘休,他日燕国大举入侵云国的时候,凌国有可能会与燕国结缔盟约,然后一起攻打云国。
这一场雨来势凶猛,等雨势渐小的时候,已经是五天后的黄昏,然而在这五天里,足够一些事情的发生。
那场所谓的羞辱,让慕容云澈颜面扫尽,他愤怒不已,觉得是凌国有心侮辱。他暴躁地撕毁了两国的盟约,然后在西岭五城里大量屯兵积粮,等凌国士兵进驻西岭五城各个重镇的时候,关紧城门,断了他们的后路,再一网打尽。有了林清婉先前的安排,事情进展得尤为的顺利,那些凌国的士兵,做梦都不会想到,他们走上的是这样的一条死路。
林清婉意兴阑珊地听着外界的传闻,她满心凄惶,面色憔悴,她的一个决定,牺牲掉的不仅仅是德欢和多特的性命,还有云国和凌国两国成千上万将士的性命。
她怔忡,失魂落魄地窝在凤霞宫里,终日伤心自责。
这一日,天边挂着一道彩虹,林清婉的心情刚好了一点,却看见慕容云澈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不着痕迹地冷了表情。
林清婉神色淡漠,她实在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慕容云澈,于是蓦然转身,背对着他,瘦小的背影,却有冰霜一样的冷冽,凝出一抹伤人的倔强来。
慕容云澈见状,微微一叹,漆黑的眼眸深处,破天荒得没有闪现幽魅的怒火,而是自嘲道:“清婉,你就这么憎恨我吗?”
“看见你,我更加难以原谅我自己。”林清婉眸色深深,似是在自语,眼中却分明有泪,扑簌地落下来。
不知怎的,也不知何时,林清婉对慕容云澈开始有了微妙的改观,却还是要失望。
慕容云澈直皱眉头,沉浸在回忆里,须臾,他幽幽地开口:“如果你不想见到朕,那就搬去咸园。”
林清婉心底一凛,仅仅只是错愕了片刻,便恢复了神色,她没有说,今日你赶我进咸园,他日我要你求我出来,之类的狠话。
因为,比起狠话,林清婉更喜欢用行动去证明。
下一句话,更加地冷冽无情。
林清婉回过身来,淡淡地看着慕容云澈:“这就是你我的夫妻情分,我会牢牢记挂于心,等有朝一日,你我再相逢,我林清婉就不再欠你什么,如果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了,还请皇上不要介怀。”
林清婉的双鬓如刀裁,临着风,更显得她清冷寡淡。
无端地,波澜乍起。
慕容云澈眼中忽明忽暗的幽火,渐渐清晰,他捏紧林清婉滑嫩的下巴,邪戾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想叛离朕吗?”
两人靠的如此近,慕容云澈的气息喷在她的脸上,灼热的,寡凉的。
林清婉浅浅一笑,很无所谓的样子,仰头看着他,目露讥讽:“皇上与臣妾从未将彼此的真心交付过,何来叛离?”
他们曾紧拥在一起,相互取暖,也曾心有灵犀合作无间,但到底还是貌合神离。
慕容云澈放开她:“我知道你不喜欢被人戏弄,同样,我也讨厌被人算计。清婉,你只有两条路可走。”
林清婉唇边的笑容渐次绽放,语气平缓:“要么成服于你,要么呆在咸园里终老。”
“你知道该怎么选择。”慕容云澈的声音忽然很蛊惑。
“我只知道我天生不喜欢受人威胁。”林清婉脸上的笑容渐深,对上慕容云澈漆黑幽魅的冷眸的目光也似染了一层冷霜,“我对自己所做的事情,历来都是无怨无悔,但从今往后,我会让皇上每做一次决定,就后悔一次。”
慕容云澈身体一僵,本能地后退一步,他眼中的冷雾渐渐褪去,换上沉静的神色:“清婉,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亦从来没有,爱上我。”
慕容云澈顿了一下,喉咙里涩涩的,心里的某根弦不设防地动了一下,疼,无端的疼。
林清婉突然怔住了,讥唇反驳:“皇上不也是一样,你不单利用臣妾来拉拢我爹,还利用臣妾去试探霍芷言,说起来臣妾还可怜一点。”
“原来你都知道。”
“为什么你不继续把这戏演下去?为什么你对我的宠溺都要带着那么明显的功利?为什么你不肯为我真真正正地低一次头?”林清婉怅然微笑,眸光黯淡,“难道我真的不及霍芷言一分一毫?”
此时,暮色浓郁,宫灯依次亮起,应着星光,照亮了皇宫里的琉璃瓦。
可林清婉的眼底漆黑一片,像一个无底的深渊,其中的深邃和冷清,望一眼,便心生惧意,她的眼神天生有一种震慑人心的力量。
几载相伴,几番交手,林清婉和慕容云澈一样,都把彼此看得透进骨子里,却无法看清自己。
暗夜中,林清婉洒脱的一个转身,淡淡道:“明日我便会搬进咸园,皇上最好祈祷,我永世不要出来,不然,我出园那一日,定要掀起风雨无数。”
林清婉越走越远,声音也越来越淡,却还是幽幽地在慕容云澈的耳畔打转,久久不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