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母亲的记忆对曾经的无颜来说是零,她不记得母亲的样子,却从虐待她的父亲口中知道她所受的苦全是母亲的过错。孤单到绝望的世界,她对母亲这个词唯一的感觉是怨恨,就连这份怨恨都是淡的,没见过面的人她不能产生过多的感觉。这一世,她是因为那个女人跟赫连笈在一起纠缠的画面,对她产生连带的恨意。她恨过那个女人,却在危急时候被她紧紧地抱在怀里。现在想到,这是她十五年来最大的温暖,尽管她并不想要。那时,她以为她已经被火烧死了,也没有从赫连笈嘴里听过关于母亲的事,怎么在现在这个时候忽然提起她来。她是她是障碍。
蛇灵的法力是渐渐恢复的,为了得到更多有用的消息,宫中有些地方他并没有留心,想不到被他忽略的死角中竟藏着无颜的娘亲。
“你打算怎么对付那个女人?”蛇灵趴在她肩上问。
“先见了再说。”至少得见一面。
无情的大火夺走了尤珍儿的美貌,却让她在十五年间免于受辱。当她从昏迷中醒来时,已经在这个小小的院落,听说她睡了一年,能醒过来是一个奇迹。她宁可不要这样的奇迹,宁可追随爱人而去,只是现在肮脏的身体可还有资格跟在他的身后。容貌被毁,这是上天对她的处罚还是垂怜,她静默地活在世上,连死去也不敢,只希望某一天可以再跟自己苦命的孩子相见。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她一点也不知道,跟她一起生活的只有一个年老的嬷嬷,两人很少谈话。苏醒后,她的嗓子也被熏坏了,只能发出连她也觉得可怕的声音。她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减少谈话,不想牵连了外人,也不想理会监视她的人。坐在窗边,她常常坐在窗边哼唱当年夫君写给她的歌谣,回忆两人在一起温暖的时光,仅靠这份温暖,足够渡过现在的痛苦。
“无颜,你先等一下。”站在寂寞的院门外,赫连笈松开了无颜的手,跟自己许久未见的娘亲见面一定很紧张吧,她说到底也是普通的女子,这样一来,她就无法离开皇宫了。
“是。”无颜点头,看着他推门而入。四周布着暗卫,其中还有能看出灵魂的那位。只要不灵魂出窍,她就没什么好怕的,况且那种事她也不想再试第二次。随着暗影的监视,她看到了坐在屋内那位脸上满是伤疤的女子,曾经的美貌不在了,她现在不过是一个又老又丑的妇人。
“怪不得今天院外热闹了一点,原来是你要来。”尤珍儿淡淡地看着打破小院平静的男人,这个人灭了她的国,这个人占了她的身子,这个人夺走了她的女儿。沉淀下来的恨拉扯着她的心,她坐在原地,尽管不复当初的容貌,却仍有皇后的风范。
有一些女人就算外表变了,骨子里的气度却不会变,只有在她丑陋时,赫连笈才想得到,当初浩贞帝对她的爱又岂会是因为区区外貌。微勾起嘴角,他最喜欢破坏的也是这种看似高人一等的东西。“朕冷落你多年,你一定很寂寞吧。”
她的目光沉了下来,被他压在身下是她此生最大的耻辱。冷眼看着,她嘶哑的声音像是从地狱里传来一样,“难道你这次来,是为了这个?”
藐视他的嘲讽,在她眼中,他不过是一时得志的小人。
他压着恼意,淡然道,“朕这次来是带你的女儿无颜来见你。她就在外面,很快要和太子绵延成亲。注意你的言辞。她已经是绵延的人了。”说完最后一句话,他的心情更是低落。
无颜!她的目光一亮,根本顾不到其他,“她真在外面吗?”
“对,朕现在就去叫她进来。你要不要藏一下你的容貌。”他讽刺道。
摸着自己的脸,烧毁的脸和头发一定会吓到无颜,珍儿连忙进屋拿了丝巾沿头顶围了一圈。她的女儿,她总算能再见了。期待地站在门口,她看见一个脸上有胎记的女子跟着赫连笈进来,她记得那个标记,这个人的确是她的女儿。
“我可怜的孩子。”她拉住她的手,感伤地把她拥在怀里。这么多年,她总算能见到她了。
被她紧拥在怀里,无颜无措地回抱,“娘亲”这个词哽在胸口说不出来。
想到无颜现在的处境和安危,珍儿不能将她的身世说出口。她不忍心让她跟爱人反目,也不愿看到她一直认贼作父。
“你真的是我娘吗?”无颜小声问,拉着她的面纱,“为什么不让我看你的样子。”
“娘亲的容貌被大火烧毁,怕吓着了你。”珍儿按着面纱,细细看着她的模样,“倒是你,孩子,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不好,我过得不好。所有人都不喜欢我,大家都讨厌我。”
站在身后的赫连笈略有些惊讶,他以为无颜会说出更得体的答案。这个蠢笨的女人,连现在的情形也不会看,赫连笈暗叹,默默退了出去,只留下嬷嬷在那里盯着,在她在就够了。
“为什么娘亲一直不来看我,我父亲是谁,他也在这里吗?”无颜激动地抓着她的衣服。
为难地皱起眉,珍儿低头道,“你父亲在你出生那天就不在了,娘亲也有不得不住在这里的苦衷。我听说你快要成亲了,你未来的夫君对你也不好吗?”
“太子哥哥吗?”她想了想,“现在对我好了一点。”
“这样就好,无颜要好好听从夫君的话,只要你能幸福就好了。”珍儿勉强笑着,把她拥在怀里。无颜一个弱女子又如何背负起复国大业,还是让她什么都不知道幸福地活下去比较好。
“嗯。”无颜小声应着,舒适地靠在珍儿怀里,怎么会有这么温暖的怀抱,暖得让她害怕。她不需要这样的东西,她的世界装不下多余的感情。动了动唇,她用小的只有珍儿听得见的声音说道,“你是我复国的阻碍。”
“孩子……”珍儿震惊地看着她,对上她困惑的脸后,表情瞬间恢复平静。“算了,只要你幸福就好,其余的事,随它去吧。”
重新抱着她,眼角不知怎么地滑下泪来,让无颜承受这些是多么痛苦,她不得不委身他人,不得不受人奚落,不得不强颜欢笑。“我苦命的孩子。”她忍不住叹息道,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力量都传给怀里的无颜。
她的眼泪到底是为什么而流,无颜漠然地想,却不能挣开她的怀抱。“娘,以后我们能常见面吗?”
“能。”珍儿哽咽道。
“你能教我刺绣吗,我总是刺不好。”
“能的,你要学什么娘亲都教你。”
“弹琴呢,娘亲会弹琴吗?”
“会。娘亲教你弹琴,教你作词,教你裁衣,教你梳妆。有一首你父皇写的曲子,娘亲现在哼给你听。”她轻声哼唱着,忍着眼中的热泪,嘶哑的声音有些可怕。
温暖又心酸,这到底是怎么样的感受,无颜望着她的眼睛,似乎感觉到热泪的温度。真的烫得令人难受。她微嘟起嘴,靠在珍儿的怀里,“有娘亲真好。”
珍儿的声音顿了一下,哽咽的声音更显悲凉,刚哼唱了一半,站在外面的赫连笈怕她的情绪失控,回到屋内说:“无颜,回去了。改天朕再带你过来。”
不容分说,他把无颜拉进怀里,自然地扣着她的腰。
“父皇,我真的能常来吗?”她转头问。
“当然了,父皇会常陪你来的。”他温和地笑道。
“娘亲,那我走了。”她依依不舍地看了珍儿一眼,在珍儿含泪的目光中远去。
她是复国的阻碍,珍儿无力地回到屋内靠在床上。她的无颜注定要背负起应有的命运,在这深宫中,既然她能知道自己的身世,就说明有人在帮她。不用担心,她又怎么能不担心。无颜和绵延的亲事,赫连笈对无颜的宠溺,无颜将来的幸福,这些怎么能让她这个作娘亲的人安心。不过担心也没有用了,她现在是复国的阻碍,早该从世上消失的人是不该再活着,她一直不能为无颜做些什么,那就在最后一刻把阻碍除去吧。只是她可怜的孩子,又将一个人在世上受苦。
“无颜,你知道那句话对她的意义吧?”蛇灵冷声问。
“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对她也是对自己。
如果真的知道,她就不会这么压抑,蛇灵想,却无能为力,他有限的法力不可能把人救出去,况且多这么一个人,的确是一个累赘。紧拥着无颜,他假装抱怨道,“你之前说什么没有人对你好,那我呢,我们从出生就一直在一起了,难道我对你不好吗?”
“是呀。”她点头,仍是冷淡的语气。这是不一样的,她不知道母亲是这么温暖的存在,不过知道了也没有用了。
她自尽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