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誉并不表态,也不再看沙耶娜,而是盯着面前不远处的火堆看,看火苗在漏进山洞的些微冷风的吹拂中微微晃动。
“苗民一直以来几乎都是与世隔绝,然而在苗疆这片疆土上,有一个寨子,又一直与整个苗疆隔绝着,过着真正的与世无争的生活,那个寨子叫上碧。”沙耶娜没有去看龙誉微微晃动的眼神,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述说中,“妹子想来也是知道这个寨子的,不为别的,只为整个上碧在二十六年前的一个雪夜被血洗,整个寨子三百多口人,不论还大着肚子的女人,还是还吃着奶的小娃,抑或是已经很老很老的阿婆,皆不能幸免,唯一幸免的,只有上碧的圣女,阿青里。”
“上碧人很聪明,聪明得制造尸人这样的事都是上碧人想出来的。”说到此,龙誉无法动弹的身子微微一颤,垂放在干草上的双手下意识地想要握紧,却仍是无力,沙耶娜说到此,眼神变得黯淡,“可是再聪明又有何用,终究没有逃过被屠村的命运。”
“可怜那阿青里,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还被那屠村之人带走了,带到哪儿去,妹子知道吗?”沙耶娜呵呵一笑,“她被带到了中原,带到了苗疆人最恨的中原去了,村子被屠,自己被抓到中原,便是连自杀的能力都被剥夺了,妹子,你能想得到那个可怜的阿青里心中是有多么怨恨吗?”
“阿青里被关到了一个暗无天日的石室中,连续三天被灌着吃下些食物后,第四日,当她以为那些中原人只是想要将她关在这石室中时,那个屠村的男人出现在了石室,剥了被下了药身体软无气力的阿青里的衣裳,再剥了他自己的衣裳,如禽兽一般压到了阿青里身上。”
狭小的山洞静静,偶尔发出柴禾被火焰烧断的声音,沙耶娜听不出是哀凉还是幽怨的声音幽幽响着,龙誉静静听着。
“然后呢,如此禽兽的行为自然孕育了一个孽种的生命,自那男人告诉阿青里她肚子里已有了不该有的生命时,一个多月来一直处于反抗状态并且时时想着自尽的阿青里仿佛变了一个人,不再让人灌着喂食,也不再想着自尽,然而却是再没有说一句话,安静得像个死人。”
“又到了大雪扑飞的季节,到了上碧被屠整整过了一年的那一天,大雪下得猛烈,石室里,阿青里手腕脚腕被铁镣铐定在石床上,没有产婆接生,那个男人就在旁边看着,看她撕心裂肺地喊叫了整整一天一夜,看她生下一个血淋淋的女婴。”
“那个男人说,女婴是他的血与绝顶聪明的上碧圣女的结合,将拥有这世上最聪明的脑子,以及上碧圣女一脉无师自通的尸人制造之法。”
龙誉平静冰冷的眸子睁了睁,又归于平静。
“那个男人给女婴取了一个名字,孽,孽种的孽,没有姓氏,他觉得这样一个孽种不配拥有与他一样的姓氏。”沙耶娜说完,自嘲般冷冷一笑,又一次转过头看向龙誉,“妹子想不想知道那个连畜生都不如的男人姓谁名谁?”
“阿青里是在中原扬州生下女婴的,那个男人,姓白,名严,若是女婴的名字再套上这个姓氏,就应当叫白孽。”
白严,白严?扬州藏剑山庄的庄主?龙誉没有掩藏她的震惊,二十六年前上碧从世上消失,一支一脉都没有留下,竟是白严所为?
那她所说的白孽,和小哥哥,是……兄妹?
“看妹子的反应,应当是想到什么了,阿妹想的没有错,那个女婴,就是你那个小哥哥同父异母的亲妹妹。”沙耶娜的声音依旧浅淡温柔。
这一次,龙誉眼神变为凌厉,她竟然,知道小哥哥?
“妹子觉得我知道你小哥哥的事情很奇怪是吗?”沙耶娜微微扬起了嘴角,勾起一抹凄美哀凉的弧度,“那个女婴,中原名叫白孽,妹子可知道她的苗疆名字叫什么?”
龙誉盯着沙耶娜嘴角凄凉的笑意,心不受控制地颤了颤。
难道,难道——
“她的苗疆名字,叫沙耶娜。”
“哔啵——”柴火堆里爆出一朵火花,迸出十数颗火星。
龙誉心底的震惊难以言喻,不可置信地看着沙耶娜。
“白孽是我,我就是白孽,很可笑是不是?呵……”沙耶娜依旧在平静地陈述着,双手安静地垂放在膝盖上,没有看龙誉震惊不已的神情,眼睛看着面前的火堆,继续道,“阿青里生下我之后就死了,这些,是那个男人告诉我的,他说他不怕我恨他,虎毒尚且不食子,他却从没有把我当作一个人来看待。”
“我一生下来,就被他喂下白家特制的毒药,无论我远在何处,他都能把我的命捏在手中,我在那间暗无天日的石室里活了整整十年,若不是给我送饭菜的白雎每次都会与我说上三两句话,我这辈子只怕连什么叫做说话都不知道。”
“所以我恨那个男人,恨得入骨,就算将他碎尸万段也解不了我心中的恨,我至今仍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过一刻时间是把我看做一个人而不是一条狗一件工具。”
“我长到十岁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他告诉了我一切,让我到苗疆去,要我想方设法进入圣山。”沙耶娜冷冷轻轻一笑,“所以,我成了他真正的工具,以妹子的聪明,应该已经猜得到那个男人让我进入圣山的目的是什么了。”
“当一个细作,从内部毁了整个五毒圣教。”
“其实,我可以选择死的,死了就一了百了,可是我不甘,就算我的命拿捏在那个男人手中,无时无刻不忍受着他对我的残忍与折磨,可我不想死不愿死,因为我要亲眼看到那个男人得到他应有的下场,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他,为整个上碧,为我那可怜的阿娘,以及为我自己,报仇。”
“所以,我只能心甘情愿地做他的工具。”
“可是,不仅是他没有想到,便是我自己都没有想到,我这样一个连生命都不由自己控制,对这个世界心灰意冷的人居然也会动情,居然会做到为了心中那个人而不顾自己性命的地步。”沙耶娜说着,又看向神情已经慢慢归于平静的龙誉,浅浅一笑,“妹子你猜,是什么人值得我这么做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