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丕一双手扶在她腰后,好整以暇,眸子里寒光与笑意一并闪烁:“莞儿,你这样急匆匆的,是要去哪里?”
“你让开……!”莞儿想挣开他牢牢扶着自己的手,奈何他力气甚大,却怎样也挣不脱,焦急得泪水又开始掉落。
曹丕自然毫不在意她的这儿挣扎,直接按住了她的手臂,漆黑的眸子欺近:“我晓得你要去做什么……你想去父亲或者母亲那里?你想为曹植辩解?你觉得,会有人听你的话?还是你以为听完你的话后,父亲便会息怒?”
他这一番反问,只教挣扎的莞儿一瞬颓然。
只怕纵然魏王肯听完自己的话,也只会更加动怒罢!
见她一下子变得灰白的面色,曹丕黑眸中划过不忍,却又忍不住自嘲道:“果然只要有关他的事,总是能让你这般心神大乱……曹莞,我与你在一起早已长过你在他身边的那几年,为何你会一直放不下!”
莞儿撇过脸,无法直视他的灼灼目光。
若是能以时间论情长,那就好了。
“他没有什么事。”见她逃避不语,曹丕瞳孔一紧,原本就清冷的声音变得漠然,“只不过惹得父亲大怒一番,只怕近些日子不会想见他而已,你不必再大费周章做些什么了。”
虽然极为不想承认,但是他依旧敏锐感知到在听得自己这番话后,莞儿绷紧的身子终于松弛了下来。
忍住心中一瞬闪过的无妄暴戾,曹丕伸手将她拦腰抱起,向床榻走去:“连鞋都不穿好就乱跑,也不怕着凉。”
他走得极稳,莞儿在他怀中,竟也难得生出了些许的安稳。抬眼恰好能看到他的侧脸,流畅的线条,乌黑的眉峰,和纤薄的唇。
她心中陡然生出了很对不起曹丕的感觉。
明明她已经嫁给他这么多年,心中却依旧念念不忘着另一个人,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格,其实早该厌弃自己的。
可他虽有怒气,环过她腰身的手臂却依旧沉稳,毫不颠簸。
这样复杂又愧疚的情绪掌控下,莞儿终是低了头,咬着唇道:“对不起……你是不是也很恨这样的我……”
曹丕低头看她一眼,只好好将她放在床上,拉过一旁的棉被为她盖好,又轻轻捋过她的鬓发:“对不起什么,我只恨不能让你全心爱上我。”
他的声音低沉,全然没有平日满心的谋算掺杂,竟真正撩拨了莞儿的心弦。
“好好歇着,不要再管旁的事了。你只记得那些事你不该管,也管不起。”曹丕叹道,“以前年纪不稳重也就罢了,如今已经是准娘亲,怎么还是这样莽撞。”
莞儿闻言脸一红,棉被下的手忍不住轻轻抚摸着已经微微显怀的腹。
见她这样珍惜的样子,曹丕唇边亦浮起一抹笑意。
曹植只觉得满心都是再也无法翻身的屈辱与痛苦。今日议事父亲暴怒与失望的神情,曹丕胜利的眼神都历历在目,他忍不住猛地一捶几,白皙的骨节立即淤青一片。
许昌怎么会有这样的叛乱,之前完全无所察觉,简直是完全针对他而来的。像早就设定好方向的一支利箭,从许昌遥遥指向了自己,锋利而凛冽。
崔莹却悄悄联络了自己的叔父崔琰,想着能不能联合些大臣为曹植好话,然而崔琰却回信道,唯有修身自持才能再得到主公认可,而曹植心性浮躁,眼下只怕失势已成定局。
连叔父都放弃他了么……
这怎么可以!她想了又想,还是去敲了曹植的书房门。
“爷这样闷在屋子里也不是办法,不如去请了丁先生与杨先生来好好商议商议,或许事情还有转机。”见没人应声,她在书房外柔声道,想着曹植是能听到的。
“事在人为,”她又道,“爷还是要想清楚啊。”
见还没有什么动静,她刚要接着劝,书房的门却一下打开,曹植的面色虽不甚好,却也衣饰齐整,不见什么颓唐之态。
“你好吵。”他看着崔莹,只道。
崔莹却露出个微笑:“是妾身唐突了。”
卞夫人却又来探望莞儿了。
“我只听闻着你对子建依旧念着旧情,怎么如今子建这样难熬的时节,你却毫无知觉?”她倒没有再婉转而言。
“我不过也是个棋子罢了,命运都掌握在下棋的人手中,别无他法。”莞儿也懒得再多绕着圈子回答,便直接道。
“哦?”卞夫人挑眉一笑,“我明明给了你机会,就看你能不能好好把握了。”
机会……是指她之前的,昔日魏王与她等南征时,甄夫人是否唆使自己与子建私下见面之事?
可是这事不是曹丕着甄宓安排的吗?她就算承认了又能怎样呢,难不成是卞夫人要惩治甄夫人与自己?
可她又不会追究自己……以她的身份,应当是不会骗自己的。
难道是卞夫人要出手对付甄夫人?
见她久久不答话,卞夫人又道:“若你承认与子建的私下见面是甄夫人唆使的,那我便允诺你帮忙劝魏王,不再多追究子建的失职,如何?”
她的眼神满是笃定与把握,莞儿唇瓣嚅动,虽未直接回答,却也终于动摇。
卞夫人为何无缘无故,就要搜罗甄夫人的把柄捏在手里?
入了夜,莞儿怎样也睡不着,辗转反侧中,便心生疑惑。
甄夫人虽帮曹丕做了些阴谋之事,但也没有什么是触及卞夫人利益的——只不过都是在世子之位争夺中使的手腕罢了。
这样想来只有……卞夫人知晓了曹叡非曹丕亲生?!
可是曹叡也十几岁了,这件事已经被埋没了这么些年,她怎么会突然知道呢?
曹丕是决计不会告诉她的,若是再传到魏王耳中,后果只怕了不得。
而她一旦拿捏了甄宓的把柄,还能直接打击到自己,简直是一石二鸟。这样的计谋,这样的目的。
是谁想将她二人都扳倒,是谁还能揣测到曹叡的真正身世?
一个名字在脑海呼之欲出,伴着她锋利的眼尾,艳红的衣裙,灼灼其华,突然盛满了脑海。
莞儿惊得坐了起来。
她竟然敢将这样了不得的大事告诉卞夫人,难道不怕错了反而被卞夫人惩治?!
可是看眼下的情形,她是将卞夫人成功服了。
莞儿又颓然地躺下,纤细的手忍不住再次抚上微凸的腹。她总这样多虑多思,不晓得这个孩子出世后会不会也是个忧思的性子呢?
夜未央,遮掩了看不见的烽烟,只有雾气渐起,弥漫了整个魏王宫,恍恍惚惚勾勒出蛰伏的形状。
郭女王坐在萤黄的灯光下,眉峰微蹙,手中拈着枚漆黑的棋子,正在凝神思考该落在何处。
“怎么,走一步棋要想这么久?”曹丕把玩着个白子儿,笑道,“等这一盘分出胜负,只怕天都要亮了。
“这有什么,若是困了大不了先将残棋放着,改日再下。”她抿唇一笑,黑子儿落于某处,“反正我们日子还长着……吃你一子儿。”
她心中有些得意,他们日子还长着。
当日她与卞夫人细谈过后,卞夫人便真的去找莞儿询问了。若是晓得了甄宓与莞儿是有污的,不在乎是否真的加以惩治,只要绝了她二人日后成为王后的路便足够了。
她对曹丕的一片心,日月可鉴,纵然此刻曹丕喜爱莞儿多一些,偏向甄宓多一些,都不要紧。
只要最终的果实是她的,足矣。
这样想着,她唇边的笑意更浓,萤黄的灯光恰到好处地柔和了眉眼,竟也很有几分倾城的美艳。
曹丕瞧着她,忍不住也抿起个笑。
郭女王与他话向来没那么多拘束,他却不觉得被触犯了威严,反而觉得有趣。她时常的出谋划策也令他觉得十分受用,确实是位女智囊。
他还记得自己曾许诺她的后位。
有这样一位奇女子为后,似乎也很不错。他撑了下巴欣赏她凝神思考的样子,不同于莞儿的娇柔甄宓的温婉,她倒是很有个性。
只是无嗣却是个问题……
他必须要有个能胜过曹叡的儿子,才能名正言顺地不选择曹叡来作为自己的继承人。可是目前这个愿望却一直没有实现。
这样想着,他也就出了口:“你何时能为我诞下个孩儿便好了……”
郭女王本还在思考着下一步棋,闻言却一滞。
曹丕无心一句话,却正戳中她痛处。
“我只怕莞儿这胎是个女孩儿,虽然也好,却还是不如儿子来得实在。”没注意郭女王的表情,他继续感叹。
郭女王却心下一动,面上却只作无意道:“起来,莞儿的孩子倒来得巧,你刚垂怜于她,便有了,怎么之前这么几年都没有动静呢……”
只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挑起了曹丕的疑虑与介怀。
他晓得离开邺城的这段时间,莞儿是与曹植见过面的。
可是……他二人应该不会怎样的罢,甄宓也了,不过是见过几面而已,并未发生什么。
可是若是是甄宓着意掩饰呢?
虽然心中晓得莞儿的身孕不过两个多月,而她最后一次与曹植相见却在接近半年前,是不可能的。可是若他们还在私下见面呢?
越想越不是滋味,曹丕的面色也有些难看起来。
郭女王见状,只垂下了眼睑,掩饰住眼底的一抹得色,手中棋子啪地落下:“爷,承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