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在教导莞儿相面之术时曾言,相由心生。莞儿深以为然。
眼前的女子已不是少女那般娇憨的模样,目测已过了花信年华,且不是美的相貌——细挑的眉峰,狭长的眼,鼻梁倒秀挺,红唇却是有些纤薄。
这样的五官,原本是压不住她那一身灼人眼眸的描金红裙与头上整套的翠头面的。奈何她的肌肤却宛如南海珍珠般明润,一双眼睛不是美女惯常的玲珑杏子眼,狭长的眼尾却恰与眉峰一齐微扬,黑曜石样的眸子波光粼粼,含了三分沉稳,三分锐利,余下的全是不可言的睥睨,竟生生将那身红裙的颜色压得黯淡下去。
一个眉宇间含着睥睨容绝的女子……
郭女王……难道这就是她只听过却从未亲眼所见的……皇后之相?!
不会罢……!
只是眼前女子周身的气息,的确是连甄宓都不曾具有的。收敛得极好的宛转心思,隐藏着暗暗流动的威严,和薄唇掀起的捉摸不透的笑意。
倒与曹丕给人的感觉极为相似。
她眼神扫过地上碎成几瓣的茶盏与四溅的茶水,唇边沉稳的笑意并未因这一声插曲而减弱,盈盈福了福身子:“妾身郭氏,见过甄夫人。”
灼红的衣衫实在太攫人眼球,莞儿便低了头轻声向甄宓致歉一声,抚了抚被溅湿的裙角。甄宓示意她不必在意,霁月便指使着丫头上来清理地上残碎,屋里有人进出却依旧显得有条不紊安安静静,郭女王眼底掠过一分考量。
甄宓面上却总是一幅云淡风轻的浅笑经年不变,转过脸来抬手示意她起身:“既然进了门,以后便以姐妹相处,尽心服侍爷便是了。”
赐了座,也不过是叨些家常。曹翎鸟一样从外面跑进屋子,却也不像幼儿时那般无拘无束,先恭恭敬敬向甄宓等人行了礼,才欢快地道:“娘亲,我种的茉莉终于蓄苞啦,莞姑姑能不能陪我去看看?”
甄宓笑着允了:“去罢,只别再弄了一手泥巴就好。”
曹翎应了好,便上前来拉了莞儿出门去。
与郭氏的相见,莞儿心中仍有些疑虑,不由得回头望她一眼。
却与她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同样的探究,好奇,疑惑,只是那双狭长的眸中却多了几分难以言的深沉,甚至还有些许的争强好胜。
只一眼,莞儿便重新转头,跟着曹翎去了院子里。
屋里只剩下了甄宓与郭女王二人。
“若妾身没猜错,方才这便是翎姐罢?眉眼真是漂亮。”郭女王率先开口道。
“翎儿这性子好玩好动,我怎么教也教不妥。且她只肯乖乖听莞儿的话,与莞儿倒真是有缘分。”甄宓笑道。
郭氏却似有怅惘:“起来,我空有了与夫人相仿的年岁,却刚刚嫁人,恐怕于子嗣上也无所指望了罢。哪像夫人,膝下儿女双全。”
甄宓却对她的话不甚在意一般:“你才嫁过来,以后日子还长着,会有孩子的。”
“若真能为爷诞下子嗣,是妾身的荣幸。”郭氏眼神却暗暗犀利,“我本出身寒微,人也不算年轻貌美,夫人不好奇爷缘何要迎我过门么?”
“自然是爷喜欢了你,这还用多?”甄宓道,“喜欢从来不论年龄相貌,只是论心罢了。”
郭女王听了这话,便抿起个笑来:“夫人的是。”心中却有隐隐的不舒服。
甄宓看似绵软,却能完全不着痕迹地避开她试探的锋芒,看来也是个心思深沉的女子。倒是那个莞儿,曹丕虽与她起过莞儿的聪颖与天赋,她今日瞧来却觉得不过个没什么心眼,有些孩子气的人罢了。
看来,她要着重注意的人,还是甄宓了。
这晚曹丕倒是意外地没去新进的郭氏处,而是来陪莞儿用晚膳。
莞儿心中还惦念着白日与郭氏对视的那一眼,而且,这个女子的突然出现,总让她觉得蹊跷。
曹丕是如何认识她,又缘何非娶她不可?
这样想着,莞儿不知不觉便问了出口:“今日的郭氏……”
曹丕正专心剥着个河虾,剔线掐尾,然后将橙白的虾肉放进莞儿碗里:“她怎么了?”
“没什么……爷今晚不去她那里吗?”
“怎么,我来陪你,你却要赶我走?”曹丕故意眯起了狭长的双眸,佯装威胁。
“不是……”朝夕相处几年,若莞儿心中不在意曹丕那却是不可能,她思忖着开口,“爷为何要娶她,之前从未听你提起过……”
曹丕闻言,却露出个笑来:“她的名字很有趣。”
莞儿:“……”
“她很聪明,且很好胜。”见莞儿忍不住要翻白眼的样子,他才正经起来,“或许能为我的计划增添一份助力。”
什么计划,他倒是丝毫没有透露。
莞儿闻言却低了头。
只是有用而已,便能随意娶进来?若是曹植,恐怕就不会这样做罢……
曹丕与曹植最大的不同便是看得太过明白,衡量得太过清楚。或许这样的性子的确更加适合这一方乱世纷扰,可是她却更喜欢……纯粹的爱罢。
若这样来,那她于曹丕来又有什么用处呢?
见莞儿低头沉默不语,曹丕却想得深了些,以为她在为自己与曹植的争斗而忧心,唇边的笑意变得有些讥讽:“你是在担心我对你的子建哥哥不利?看来果真是人在我这儿,心却留在一梦阁啊。”
莞儿闻言,讶异地抬头,却恰好瞧见他唇边那一抹嘲讽的笑,只觉得甚是刺眼,便撇过脸去:“你想岔了,我方才没有想这个。”
曹丕却觉得她是在敷衍自己:“难道你心中当真放得下他?不要以为我不晓得。”
他从来便不是个大度的人,这些年莞儿的强颜欢笑与无人处的郁郁孤欢,他怎么会不知晓?!
却只会令他更加猜忌。他越是百般宠爱她,心中的忌讳便越深。
“我本只是想着……我留在你身边对你来似乎也没什么用而已。”感受到他氤氲的怒火,莞儿还是试图解释,“好像也不能帮到你什么……”
却更是火上浇油了。
他在她眼中,原来便是这般只会利用与算计,而毫无感情的样子?!
曹丕眉宇间已有怒火燃起,唇抿得紧紧的,伸长手臂一把掀翻了饭几,将对坐的莞儿拽了过来。
稀里哗啦的碗碟碎了一地,在静谧的夜晚衬托下显得格外大声。外间侍候的丫鬟闻声忙进了内室,却恰好瞥见地上一片狼藉,平素总是挂着笑的二公子粗鲁地将莞夫人抱起来,丢到了榻上。当下一个个都红了脸,也不敢再上前收拾,纷纷悄声退了下去。
“你干什么?!”莞儿被重重摔在榻上,脊背撞得生疼,这才回过神来。她本也是个倔强性子,被曹丕抢白也就罢了,还被这般鲁莽对待,心中也起了怒意,伸手便要挣开他的桎梏。只是她哪里是常年练武的曹丕的对手,直接被他一只手握住两个手腕,牢牢按在头。另一只手毫不怜惜地扯着她的衣衫。
莞儿在他身下扭动着,莹白的脸颊涨得通红:“我不要,走开——不要!”
她这样倔,只会更让曹丕恼羞成怒。他索性捂住了她的嘴,一张俊脸几乎要贴上她的,狭长眸中愠怒与**翻滚着,宛如阴云掩月,暗沉得吓人:“你不要我?别忘了,你早就已是我的人!”着又想起了什么,唇边掀起个凉薄的笑,“或者,你把我想成你的子建哥哥?若是你的子建哥哥,你只怕是心甘情愿得要婉转承欢才对罢?!”
莞儿只觉得自己本就可怜卑微的自尊在被他践踏着,这个不顾她的抵抗在她身上驰骋的凶狠男子,真的还是那个温柔会等着她,笑着陪她郊游的曹丕?
她睁大了双眼,奈何唇被他捂住,那些将要冲口而出的呐喊透过指缝却变作了徒劳的呜呜咽咽。曹丕近在眼前的双眸泛着红潮,在她裸露的微凉肌肤上印下无数灼热的印记。
莞儿的嗓音因了长久难耐的呜咽而变得嘶哑,仿佛回到十六岁的那个夜晚,她被面目不清的男子按倒在地,癫狂一般地**。
那时候,她孤注一掷地摸到了七星匕,用鲜血维护了自己的清白。
曹丕按着她手腕的手无意中放松,莞儿便猛地探手从发间抽出个银簪,锐利的一头狠狠地扎向身上已然意乱情迷的男子。
沉浸在怒火与**中的曹丕如何能料到这一下,余光只见一道纤细银光呼啸而来,措手不及间,常年习武练就的良好的反应让他一下滚到床榻内侧,身子堪堪躲过,左臂却被刺中,一阵尖锐麻木的疼痛令他清醒了过来。
“啊!”
脱离了桎梏的莞儿身形一松,大口喘息起来。
这一下却彻底激怒了曹丕。
他不顾蜿蜒淌血的手臂,一记手刀横在莞儿颈间,堪堪抑制住她的呼吸,目呲欲裂:“我竟不知,你却能这样狠心?!”
滚烫的血一滴滴落在她的胸口,仿佛灼心一般的触感让莞儿一颤,她却倔强地不看他:“我有多狠心,你如今才晓得?”
“好,很好!”曹丕竟笑出声来,单手狠狠扼住莞儿的脖子,看着她艰难地呼吸,“曹莞,我真想破开你的胸口瞧瞧你心里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血腥气息在空气中蔓延开来,引人胸口发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