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曹丕进来,卞夫人道:“你来了,方才刚遣了人去唤你,想来是走岔了。”
“母亲,出了何事?我看您脸色不太好。”曹丕疑惑问道。
“刚到的急信,你父……败了。”毕竟夫妻一体,卞夫人此刻也十分颓丧,“现下已撤回江陵,损失过半。”
曹丕听闻后不由得睁大双眼失声道:“怎会?前几日尚屡传捷报……”
“战争一事,胜负从无定数。好在你父亲与三弟都无大碍,我尚觉慰藉。”卞夫人折了信,叹道,“这事母亲无法作甚决断,该是子桓你展示才能的时候了,你尽快去召集留在邺城的群臣,共议对策。”
“是,孩儿这便去。”曹丕神情亦凝重起来。
“等等,你方才急匆匆来,却是为何事?”卞夫人突然想起曹丕还未来意,便问道。
“是这样,”曹丕闻言,换上个浅笑,“甄姬有喜了,孩儿便想着应当来告诉母亲一声。”
“哦?这倒是好事,待我闲下来便去探望她,你嘱咐她好生养着,一定要心。”卞夫人听了,即便在忧虑中也不由得欣慰些许。
“孩儿已嘱咐过了,母亲不必挂念。”曹丕着,却想起了什么,颇为踌躇迟疑一番后,还是问了出口,“母亲,信中有没有,莞儿……曹莞如何了?”
听他这般问,卞夫人却心生不悦:“她是个女孩子家,战事起时左不过也是留在后方营帐,能有何事?再,你三弟那么重情义的人,自然会护她周全的。此刻你不惦记着如何支援你父亲一二,怎的还有空闲来问那些不相干的人?子桓,你莫要学了你弟弟那般不成材的样子!”
听着口气,数落他之余竟开始厌恶莞儿了。
曹丕便陪笑道:“母亲想岔了!孩儿不过是想到这丫头既然能预知身后事,为何却没能算出此番劫数,便顺带问了一句,倒是孩儿多嘴了。”
卞夫人没什么好声气道:“这么大的事,连你父亲身边的荀彧于禁等人都没有办法,她那些不入流的招式如何能作数?”
不待曹丕回话,卞夫人又道:“我已拟定为你三弟求娶东西曹掾属征事崔琰的侄女为妻,那曹莞,回来后是不能再留在植儿身边了,便另作打算罢。”
曹丕听了,心中一阵波澜,面上却不显,只道:“听闻崔东曹的侄女容颜颇为秀丽,又知书达理,必然能与三弟合得来的,母亲思虑得周全。”
“不错,早些娶妻,植儿的心也能早安定下来,好不再整天惦记着甄宓,何况甄宓如今已有了你的孩儿。”
曹丕忙道:“母亲如此为孩儿考虑,孩儿心中感激。”
“你去吧,这一阵兵荒马乱,我也有些乏了。”卞夫人一直揪心到现在,此刻也忍不住露出了疲态,便令曹丕退下了。
曹丕行了礼,便退了出去。
他面色冷峻,一路上的丫鬟厮纷纷避让,不知这素来总笑眯眯的二公子今日为何却这般严肃。
曹丕大踏步地向平日议事的大殿走去,却在靠近殿门处停了下来。
望着殿前数根粗壮的漆红露明柱,色泽分明安稳大气,他心头却浮现些许的不安与疑惑。
那个丫头……真的没事吧,不会受伤的吧。
临她行前,他鬼使神差地,将自己收藏的极为珍贵的七星匕送了她,期望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能护得她多一分平安。
明明所有的事都尚在他掌控之中。
曹植对甄宓难以释怀的恋慕。莞儿对曹植倾心的喜欢。他有意在二人心中种下的怀疑的种子。
他以为时机一到,莞儿必会决然离开曹植。对于曹植这般重情的人来,甄宓与莞儿的离开必然能够更沉重地打击到他。
颓然之下,他是能做出些癫狂事的人,届时惹了父亲生厌,自然便无法再与自己争夺任何。
可是,离开曹植以后,莞儿该如何呢?
一想到这儿,他分明听得心中有个声音清晰地道,自然是我娶了她便好。
难得地,曹丕总是运筹帷幄的眸子中起了一层疑惑:难道,这竟才是他自己的真心?
十二月的天,有朦胧的细雪簌簌落下,石板地面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白。有厮捏了扫把来清雪,心翼翼地向不知为何站定的二少爷问安。
曹丕却浑然不觉一般,只于冰天雪地中呆立了许久。
回归邺城的路上,曹植只道手臂受伤无法驭马,便与莞儿备了辆车辇同坐。
“手伤好了些吗?”莞儿托着他的伤臂,细细问着。
“无妨,不过是流矢擦过罢了,皮肉伤。”曹植却收回手臂,另一只手拍一拍莞儿的发。
“以前在淳于时,你这只手便伤过罢,可不要落下什么病根才好。”莞儿却依旧蹙着眉,往身后一堆东西里翻找着,“记得临行前带了个不错的金疮药的……让我放哪里去了……”
她一阵翻找,东西都散开来,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骨碌碌滚到了地下,曹植便捡了起来。
却是他曾送的曹植大将军。
他心头一阵暖,嘴上却道:“出征这么严肃的事,你带着它作甚?”
莞儿扭头一看,忙伸手夺过来,脸红道:“这是不心夹带在别的东西里带进来的。”
曹植知她在掩饰,便只顺着她的话:“哦,原来是这样啊,你怎的如此不心。”只是脸上表情却揶揄得很。
莞儿瞪他一眼,手上却将泥人好好收进自己包袱里。
曹植看着她心的样子,只觉得心中仿佛有清泉滴汇聚,一团温软。忍不住便凑近了她,悄声问道:“莞儿,你……愿不愿意嫁我?”
莞儿的身子,在少年压低的清朗声音中僵住。
她的视线朝着车辇的窗子,从曹植这边看去,莞儿白皙的侧脸并耳朵都逐渐地蔓延上一层晚霞般的绯红。
宛如初熟的水蜜桃般诱人。
曹植心中亦十分紧张,却也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拉了莞儿的手来,十指相扣。
摩擦到他手心略微粗糙的薄茧,莞儿觉得指尖痒痒,心头亦是痒痒的。
她羞怯地转过脸来,只注视着与曹植交握的手:“哥哥,你真的可以……娶我吗?”
这还能有假么?
曹植刚欲含笑回应,脑海中却有甄宓声音骤然响起,宛如炸雷一般,惊破了心中旖旎。
“阿植,你应当很清楚不管你喜欢了谁,我亦或是莞儿,你最终,都只能娶一个于你的大业有助力的女子为妻。”
他愣怔住,这声音温婉似水,话语却现实如刀。
莞儿本低着头十分不好意思,心中却是欢喜的,就像有人在她胸口燃起一把火,火苗跳动燃起的都是希冀。
却迟迟未得到曹植的回答。
也许是他声音太轻,被辚辚的车马声盖过去了罢。
莞儿这般想着,便抬起头来,转向曹植。
车窗透进细微的光,映得曹植的脸庞半明半暗,他的神情晦涩,一双明亮的凤眸此刻亦黯淡了几分,犹豫又纠结。
莞儿似乎明白了过来,心中那簇火苗啪地熄灭。
她只觉得心底都被扬扬洒洒的灰烬覆盖住了,再也透不进光来,可是瞧见曹植有些狼狈的表情,却又忍不下心来苛责。
毕竟,甄姬是他昔日唯一的爱恋寄托才对。
她这般想着,便强挤出个笑脸来:“哥哥,我,我其实并没有当真的,我知你是在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莞儿,”曹植的声音在车马行驶中模糊空明,“只是,我这一生,会有哪件事能由得我自己做主呢……?”
丫头,啧啧,你这命格扑朔,命运多舛,只怕纵有异禀,却逃不过一生命系他人呐。
曹植的感伤,恰勾起莞儿心中铭记的老头子的箴言,她亦觉心中迷茫,不由得静默下来。一时间马车里却没了声响。
沉默中,宏丽的邺城渐渐近了。想到巧笑倩兮的甄姬与捉摸不透的曹丕,莞儿垂下眼睑。
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跳下车辇,从此再也不要回邺城的冲动。
钱唐这几日风很凉了。
老头子裹紧身上破烂的外衣,斜眼瞅着依旧一身青衫不变的九姬,口中道:“阿九,你不觉得这冷风飕飕的,很刺骨么?”
九姬端着一盏自己烧制的细陶碗,里面是温得热热的花雕,馥郁芬芳的酒香缠着热气蒸腾开来,将她覆着青绫的脸颊氤氲得朦胧:“再冷能冷过你那黄泉路与奈何桥?”
老头子搔搔头,嘿嘿笑着:“也是,如今在人世间久了,倒习惯了肉身凡胎,连带着对冷热感知也敏锐了许多。”
九姬瞧他一眼,道:“你这一世的凡身也着实糙了些,我看后都不好意思唤你的本名了。”
“我本名怎的了,难道非得玉树临风潇洒倜傥才能被叫做‘琤玙’吗?”老头子嘁道。
“难为你还记得自个本名琤玙,只怕仙界那些思慕公子琤玙的仙子仙姬们一瞧见你这副尊容,芳心都要碎了一地罢。”九姬凉凉道。
“我要她们的芳心有何用,”老头子琤玙嗤一声,一双眼睛却状如不经意般地扫了扫九姬,“有一人芳心予我足矣。”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九姬却未搭话,只将手中已空的碗再次斟满:“你徒儿近日,只怕很有一番波折了。”
琤玙便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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