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讲,莞儿并不觉得被曹植认作义妹和做曹植的侍女有什么大的分别,只是曹植的一片心意,却令她感激,亦感动。
她曾长在市井纷乱的街巷,跟着师父靠坑蒙拐骗度日,跌跌撞撞、懵懵懂懂间长到豆蔻年华。
所以她以为,自己大约会一直与师父浪迹天涯,很多年后师父去了,她也慢慢老去,宛如枯藤老树,或者日薄西山的昏鸦,于某个无人知晓的夜晚静静死去。
像一朵从未盛开便失去水分枯萎的木兰花。
而那个一身漆黑铠甲,乘风而来的少年,却改变了她一眼可见到尽头的命运,将她引向了另一条完全未知的路。
这条路必然是坎坷而步步惊心的,盛开的花朵掩盖荆棘布满的陷阱,鸟儿的啁啾却不似表面这般安宁。
可是有曹植和她一起。
他是世界上除了师父外,对她最好的人。不管这份好是不是掺杂了其他的因素,莞儿都觉得,自己何其幸运。
他想认自己作义妹,怕也是为了能予自己多一份的保护罢。
所以,在曹植安慰她“没关系,你且试一试,就算解不出来也无妨,我自有法子。”时,莞儿笑着应了,却暗暗下决心,一定要解开这个机关锁。
决不能让曹植为难。
莞儿呆在湖中的亭已整整一日了。
曹植有些担忧地看着她端坐的背影,心中后悔,若是当时就磨一磨母亲就好了,没事拿什么机关锁来考校啊……母亲大约也是在府上无聊了,变着法地找乐子。曹植腹诽。
莞儿此刻却毫不知曹植心中所思,她只管盯着眼前一堆长短不一的木条静静思索。
卞夫人所给的题目,是将这堆已经拆解开的木条重新组合,一条也不能剩。
二十四根木条,六长十八短,整整齐齐码在亭的石桌上。莞儿今日试了一天,却失败了无数次。日暮西斜,她也没能重新将其组合起来。
鼻尖沁出细细的汗,莞儿觉得自己心已然静不下来,索性不再多想,站起身来伸个懒腰,才发现屁股都坐麻了。
廊下的数盏灯笼渐次亮起,莞儿便围着黑黢黢的湖面慢慢活动着腿脚,身子灵便了,心下却开始奇怪,曹植想认自己做义妹,卞夫人只言允准与否便可,为何还要考校她一番呢?
她无奈看一眼亭中的木条,而且还是拿这种奇怪的方式。
就算她能组合起来,又能代表了什么?
彼时,卞夫人处。
“不知那丫头解出来了没有,”对坐啜着上好的铁观音,卞夫人笑与曹公道,“我那枚锁却是机关锁中很难的一种呢。”
“这倒是,坊间还极少有这种锁流传,也不知是哪位高人所作,”曹公亦笑道,“不知夫人为何要以此来考校那丫头呢?”
卞夫人笑嗔他一眼:“老爷当真不知?”
“这……还请夫人明示则个,呵呵。”
“老爷既然不知,那便只待明日揭晓喽。”卞夫人卖了个关子,换得曹公哈哈大笑。
“莞儿,今日解不出便算了,早些睡吧。”曹植颇担忧地道。
“没关系,公子先去睡吧,我似乎摸到一门路了。”莞儿手上不停,道。
“那我陪你。”曹植不顾莞儿劝阻,坚持将莞儿那堆木条收进书房桌上,自个找了本诗书靠在软榻上读起来,看样子显然是打算陪莞儿到底了。
莞儿叹口气,看来还是要赶快解出来才行。
可是有曹植在一旁,她又觉得心底很暖,又很安心。
一时间,寂静屋内,只有烛火微微跳动,与莞儿手上木条轻轻碰撞的声音。
不行,还是不行。莞儿手一抖,勉强拼接的长短木条再次散了一桌。
有些气馁地抬头,却见曹植不知何时仰面躺倒在榻上,书盖着脸,竟是睡着了,不由得噗嗤一笑。
蹑手蹑脚走过去,莞儿轻轻将曹植盖在脸上的书拿下来,扯过一边的薄被为他盖好后,不由得细细瞧着他的睡颜。
睡着的曹植总是宁静的,精致眉目时而舒展时而皱起,像是陷入一场曲折反复的梦。
她想起他在那个血腥的黄昏向她伸出的手,冲进帅帐为她解围,清风明月的朗笑,和平日全然认真的回护。
她不晓得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曾经跟着年纪一大把的糟老头子于市井为温饱而奔波,自然从不作它想,然而此刻莞儿觉得心里软软的,满满装的都是眼前形容昳丽的少年。
那般欣喜的、颤栗的、愉悦的感情。
这是不是就是,喜欢了?
想到这儿,她腾地红了脸,仿佛心底最隐秘的一角被窥视,不安,又窃喜。
努力摇摇头试图散去脸颊的红晕,她却突然听得窗棂上有石块敲击的声音,声音虽轻,却很有规律。
嗯?这么晚了,是谁?
莞儿疑惑,刚想叫醒曹植,却又有些不忍心,便只为他掖好了被角,自己只身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将耳朵附过去,听一听外面动静。
什么也听不到。莞儿犹豫几分,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地轻轻开了门,探出身去。
外面廊下的灯笼燃了许久,已经有些黯淡,四周静悄悄的,并无半个人影。
难道是猫?
突然眼前黑影闪过,莞儿来不及惊叫便被捂住嘴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带到一边的粗壮明柱后。
惊魂未定的莞儿,对上一双细长含着笑意的眸子。
他轻声道:“每次见你都这么胆,啧啧。”
果然是曹丕。
莞儿又想翻白眼了,自己神出鬼没还怪别人被吓到啊。
当然,她是不敢出口的。
还没张口,却被曹丕抢先:“听,母亲将二十四方锁给了你?”
莞儿本想公子大人消息真灵通,却在听得他言后惊讶:“二十四方锁?”
“嗯,”曹丕看着她惊讶的脸,道,“二十四方锁,如何,组装好了吗?”
莞儿沮丧垂头:“没有……明日便到期限了。”
“看你这么可怜,本公子便提示你下罢。”曹丕轻轻弹一弹她光洁的额头,“二十四方锁,又名八面玲珑。”
“啊?八面玲珑?”
“有退有进,且进退有度,兼顾四方,此所谓八面玲珑。”曹丕笑道,“母亲给你此锁,自有其用意,揣摩出这用意,便可迎刃而解了。”
莞儿尚懵懵懂懂,却疑惑道:“话虽如此……可是公子你为何要帮我?”
“是啊……呵呵,我为何帮你呢?”曹丕一双狭长眸子水光潋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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