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七原本只觉得跟在琤玙子身边的这姑娘身上有股子不出来的感觉,但总归也就是气质出尘罢了,谁料她竟能爆发出如此深重的威压,压得他登时胸中一阵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这感觉,竟然隐隐带了丝缕的绝望与死寂,令他一时间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心绪,房间里再无一丝光照,整个人仿佛置身日食中,目光所到之处只剩无边无际的黑暗。
沉得没有一丝光亮的黑,连他这个惯常行走暗夜的人都感到如此的恐慌和心悸。
可是琤玙却是什么都没有感受到的,疑惑地看一眼面色突然凝重的骨七,又看一眼与平常无二的孟姑娘,琤玙下意识地挠挠头:怎么看骨七师伯的样子,孟姑娘难道还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带了沉沉黑暗的威压,虽毫无形色,却足以让骨七后背冷汗涔涔。
眼前这个姑娘,究竟是何人?!
而孟九姬青绫覆盖的双眸却依旧平静,纤薄红唇却微微抿起个弧度来:何人?她本就不是人。
守在轮回过渡中见识千百世沧桑苦辣的幽冥之神的力量,纵然不足以毁天灭地,但令个肉身凡胎绝灭,也绰绰有余了。
他有什么资格,在她面前口出威胁耀武扬威!
大约意识到孟姑娘对骨七师伯做了些什么,琤玙想了想还是出言阻止了她:“姑娘……到为止罢!”
孟九姬转头瞧了他一眼,见他双目中含了担忧,这才转而意识到,自己方才竟突然动用了神力来威胁个宛如蝼蚁的凡人,登时便撤去了神力威压,却也是再不看骨七与琤玙,袖子一挥便转身走去了窗前,只余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也罢,你们自己家的事情,还是自己解决罢。”
方才紧张到快要窒息的骨七终于觉得呼吸通畅了,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可见的明亮与日光,没忍住地,他还是轻吁一口浊气。
谁料这口气还未喘完,窗边的孟九姬便又冷冷地道:“只不过,若你再想威胁于他,我定然不会轻饶你。”
@@@@,m.⌒.co≈m
孟姑娘一路上虽助自己颇多,但是这样外露地表明态度坚定地站在自己这一边,好像还是第一次。
太奇怪了。
不过,心里却也有悄悄升腾的喜悦丝缕波动。
立在半开的窗前,孟九姬此时古井无波的心境竟然也被撩动,她……有多久没有像方才那般动怒了?
竟然会抑制不住地动用神力去威胁一个凡人,她方才大约真是疯魔了。
可是那个少年身体里盛着的是琤玙的灵魂。虽然他眼下神识封闭,但是对于他,她总是放不下的。
那个一直默默守护在她身侧的男子,红衣绝艳笑容戏谑,无数次伸手牵她度过厄难,见证了她唯一一次痛哭流涕,大片曼珠沙华花海中轻轻拥抱她的那个人,她数千年来忘记了那么多人和事,兜兜转转间,却唯一没有忘了他。
怎能不护他。
唉,罢了罢了,司命早已为他安排好一生命格,她又何苦多此一举。免得日后琤玙回来后,手里又多了自己个把柄。
反正眼前这个琤玙也不过是他的一幅皮囊而已,不打紧,真正的他怎么会死。
这样安慰着自己,孟九姬索性真的不再管那二人什么了。
骨七却在经历了方才这一着后,心中升起了十二分的忌惮。
这个姑娘方才那一下,竟然不像是人能达到的境界了……她该是何方神圣?!琤玙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子,身边怎会隐匿了如此厉害的人物?
看来他方才心中思忖着的武力夺取的法子,怕是行不通了。
不过琤玙方才提出的方式倒也并非不可取,他不再去拉拢骨十一家那个丫头,琤玙便将东西给了自己,听起来也很合算。
虽琤玙手里那东西不见得对自己有用,但是既然是骨家秘籍,自然也肯定是好东西。而对方要他做的不过是发个誓不去找那丫头而已,如此简单。且不那丫头琉璃是否真的对自己有用,誓言这东西,哪能如此当真?
为着复兴大业绵延族人福寿,他有什么做不得的。
但是这子又提出三天的期限……不会是想趁机跑了罢?!
想到这儿,骨七忍不住又怀疑地瞧了琤玙一眼,然而少年眸子如琉璃通透,满是认真神色,却又很教人信任了。
罢了,就信他一回。他跑得了,他师妹可不是还得在高孝瓘那里吗。
打定了主意,骨七便抬眼道:“贤侄,你方才的那条件,我皆答应了,就按你的办。”
“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去寻你师妹骨琉璃,到做到。不过三日后你也要按时将东西交于我才是,如何?”
琤玙见他突然又如此爽快地答应,不免心生疑虑,但是想到方才孟姑娘那令他忌惮的样子,倒也觉得没甚奇怪了,便头道:“好,那便一言为定。三日后还是这里,你来取。但是答应我的事情,请师伯赌上一生荣誉,定要做到。”
骨七刀刻般的面容岿然不动,半晌只静静吐露铿锵有力的一句:“好,一言为定。”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这世间总归是风云变幻的,旧的衰落却有新的兴起,有人认为物换星移是常态,顺其自然才是王道;而有人却坚信凤凰照旧涅槃生,老树亦能逢春绿,归根结底,便是认命不认命了。
可是偏巧,琉璃与高孝瓘皆不是那认命的主儿。
自那日在书房,琉璃释放心绪大哭一场央了高孝瓘带自己从军后,原本不过以为他只是一时为了安慰自个才答应下来而已,谁料此后两日里高孝瓘真的进了宫,也不知他拿什么法子求了宣帝,竟真的得了圣谕,准他随军前往北齐与突厥边境相距甚近的燕州历练。
初闻这消息,琉璃简直不敢置信:“公子你真的要带我从军去?这……从军可是很艰苦的!”
“这还能有假?”高孝瓘却笑着敲敲她的脑门,“再者,本公子早就厌恶了这所谓的京都繁华,要知道——”他突然戏谑地转着弯道,“温柔乡,易堕英雄志。”
琉璃抿了唇看他毫无阴霾的笑颜,突然觉得跟着这样的高孝瓘,似乎真的很不错。
他虽平日总要将自己训练成北齐第一的暗卫,可是却又总不自觉地惯着她,宠着她,总是尽力去满足她的心愿。
这样下去,可是会将她惯坏的……
才不管琉璃如何思量,高孝瓘兴致勃勃地拉了她筹划:“再过几日大军便要出发了,我想着你还是女扮男装地好,就当做我的随从,这样也不引人注意,你觉得呢?”
“……甚好。”
“还有你的铠甲到时候肯定是不合身的,我已经差人去定制了,包你喜欢。”
“……甚好。”
“别的倒也没什么可做的了,就是大哥二哥他们那边我还是得打声招呼才是,择日宴请他们好了,就当为我践行。”
“……甚好。”
高孝瓘便蹙了乌黑的眉:“琉璃,你除了甚好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可要的了?”
琉璃这才抬起头道:“有啊。公子,按照军中例法,我这个年龄应当还是……童子军罢?”
“……这个,没关系,反正你的资料都是捏造的,虚报几岁也无妨,就当做发育不良好了。”
“……”发育不良!
“还有呢,还有什么问题要问不?”高孝瓘又道。
“还有,我师兄那边,我该如何交待?”琉璃想到师兄眼下还在邺城,总该告知于他一声才是。
“不行。”谁料琉璃还没出口,高孝瓘便一口回绝了,“上次你去见你师兄,身后就已经有了那个什么什么的尾随,虽你侥幸射伤了他,可是却难保下一次他师父不会来,你能打得过?万一受伤了怎么办!”
“怎么会?他又不是顺风耳千里眼,怎能时时刻刻跟在我身后注视我的一举一动?公子多心了。”琉璃却不以为然。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反正本公子不准,你不许去。”高孝瓘却仿佛赌气一般道。
“公子,你这样会让我觉得你很肚鸡肠的。”琉璃扶额,高孝瓘明明比自个还大几岁,怎的话这样幼稚?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高孝瓘却哼道,“本公子才不在意。”
“哦,公子真是个肚鸡肠心胸狭窄又幼稚得可以的人。”琉璃便面不改色语速流畅地道,“也不知以公子这样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冠绝京城的绝世容貌该如何驾驭手下兵将们,大约到时候一天要被人挑战八百次罢!还有也许会有人倾慕公子的音柔貌美,朝思暮想相思成疾……”
“停停停!”高孝瓘一个爆栗敲在她头上,怒道,“臭丫头,本公子只是让你想想而已,没叫你全出来!”
“还有,”他突然将一张精致得过分的脸凑近琉璃,她晶莹眸子里都他的倒影,“难道你心目中真的是如此想本公子的?”
见他突然凑过来,琉璃只觉得周身温度似乎都莫名升高了些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