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金麒啪啪一声拍了拍腰间佩刀刀鞘,好一副军人的英武神采,说的话却全然是学了文人的那套雪月风花。
黄妍仓皇移开视线,淡淡看了屠金麒一眼,轻轻摇着头,默默不语,只自顾自地埋首烤火。
屠金麒殷勤难献,呵呵干笑几声,心念一转,凑近了黄妍又道,“黄妍小姐与其醉心相看这幽谷梅花,还不若拿面镜子照着自己看好了,这世间,除了黄妍小姐你,又还有什么花花草草,莺莺燕燕入得了人眼的!”
他自以为这般盛赞便是绝妙非常,正等着博美人一笑,可尚未待得黄妍反应,冷不防先听敖显忽而嗤笑出声来。
屠金麒满面的红光立时隐没,瞪眼恼向敖显便道,“敖城主有什么可笑的,不妨说出来也叫本将军跟黄妍小姐一同乐呵乐呵,一个人坐着独自窃笑,竟别是有趣么?”
敖显往火上添薪加柴,只淡淡瞥一眼屠金麒,又复垂眸深笑,“无他,敖显只是在笑屠大将军自欺欺人而已。”
自欺欺人?屠金麒当场色变,愠怒一泄,半束腕甲的袍袖里已就捉刀在手,“敖城主可说说本大将军如何自欺,又如何欺人了?”
敖显笑而扬眸,抬手一指岩前飞雪著红梅,启口道是:“虽说,奇葩艳卉,惟是深红浅白而已。可自古,几多姝丽,拟把名花比。却不怕人笑,谈何容易!”
黄妍听了,瞬间眉蕴怨念,想爹爹姚宗给自己取名姚黄妍,正是借了花王“姚黄”的名衔得来,而敖显方才那话,说的什么“几多姝丽,拟把名花比。却不怕人笑,谈何容易。”这分明不是指她姚黄妍又更是说谁了?
士可杀不可辱。不想,他竟然会出言羞辱自己,这可是令黄妍大感生气呢。
屠金麒原以为敖显会奚落他几句的,却没想到敖显会说出这等非论来,把天下的美人尽皆得罪了不说,眼前这名号姚黄,国色天香的黄妍小姐,他第一个就要开罪了去。
屠金麒松开执刀的手,笑得幸灾乐祸,“敖城主这话可是颇有意思啊,不过,本将军可不甚赞同,别的庸脂俗粉如何我不管,可眼前的黄妍小姐断不是你说的那般,她可是天上只一个,地上没一双的,敖城主出言,岂能欠失了公允啊?我屠金麒第一个就不答应。”
敖显自是知道屠金麒在顺水推舟地下套让他往里钻,轻轻一笑,不无所谓道,“人花相照,并比妖。花能应时而发,应季而开,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可这红颜易老,却终有凋零的一天,人老珠黄,色销艳减,再是无力回天,相形之下,岂不是比将不得了么。”
黄妍怨聚两眉,双颊红热,额上微微沁出些冷汗来,不知是给敖显的话气的,还是让自己越离越近的篝火给烤出来的。
此际,心里堵着一口气,甚觉难受得紧,憋闷得久了连头也跟着晕乎起来,在这狭小的天地里一时间竟觉得便连呼吸都困难了。也不顾外头风雪正盛,径自起身就要往洞口去透透气。
屠金麒方还在呵呵窃笑,等着看敖显的好戏,见了黄妍忽然起身的动作,忙转头关切道,“黄妍小姐是要去做什么?可需要本将军代劳么?”
不知是否起身时的动作过于仓促了些,黄妍才玉立而起,忽觉一股恶心自胃部汹涌,小手摁于自己衣襟处,缓了缓劲儿,才想摇头要回屠金麒的话,身子一晃竟然就向着地下斜斜倾倒了去。
这厢一心投入,不虞,那边的屠金麒怒气忽盛,竟抽出佩刀,照着敖显劈头砍去,“敖显,你往哪里摸?”
敖显侧眸,盯着屠金麒架上自己项颈时瞬间收势的大刀,冷冷回屠金麒道,“我与黄妍小姐孩子都有了,屠大将军这个时候还计较什么肌肤之亲,岂不是可笑么?”
话做这般说,一张俊脸却早悄悄泛出了红来,他方才只忙着要及时抑住黄妍发热的病征,并未有顾忌那么许多的,这被屠金麒一点破,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当即不动声色地将大手移了开去。
屠金麒手上的刀却是轻易挪不开的,微微眯起的眸里,隐隐透漏着一丝危险的讯号。
他屠金麒原本就于云楚的一片招降声中力排众议,强烈主张要将蛰伏于洛邑的那一群乱党一举铲除,不留后患的,只是在今日之前还未曾能够寻得个机会正面较量,如今,敖显就近在他的宝刀之下,此刻,只要他屠金麒稍稍用些力道,便轻而易举地就能将敖显这个云楚的心腹大患给解决了去。
回到云楚的朝堂上,这可好是大功一件呐。
屠金麒正于脑海之中筹谋盘算,面上一抹揶揄,竟颇有些猫戏老鼠的浓浓意味,“敖城主,在我们洛阳城里,**妓馆林立,良家少女遍地,想我屠金麒睡过的女儿身千千万,绝不在乎黄妍小姐还是不是处子之身了。你且放心去吧,她腹中的孩子很快就会下来陪你的,黄泉路上无老少,你就到阴曹地府里做你的爹去吧。啊,哈哈……”
屠金麒放声大笑,敖显也跟着赔笑,只是笑得有些无奈,“屠大将军不会是想当着黄妍小姐的面,让敖显就这么血溅当场吧?”
“这个好说,”屠金麒看眼黄妍,命令着敖显道,“你把她放下,跟我出去,本将军让你自己给自己挑个葬身之地,也给你留个全尸,到时候黄妍小姐要是问起来,本将军就替你扯个谎,说你半夜里出去小解不幸叫野狼叼了走,自此,你便就长眠于此吧。来年清明,若是本将军还记得你,自会在那断崖边上给你烧些纸钱,免去你做了孤魂野鬼之后还要备受凄凉。”
敖显点头,感激不尽,“屠大将军真是宅心仁厚,你的大恩大德敖显铭感五内,日后地府得暇,礼当时常上来看望大将军。”
说话间,一面将黄妍轻放在雪地上,一面支起身子,由屠金麒押着往洞外而去,“大将军也要信守承诺,切莫忘了年年清明多给我烧些纸钱,备些酒菜,你要是不小心忘记了,劳我上来讨要事小,若那阎王不放行,着你替我送下去那可就麻烦了。”
屠金麒无语言对,怎觉得这话在此等荒郊野地里听了来,竟这般骇人的呢?
心下一不小心就漏跳了一拍,强壮了胆子后才又继续接话,“敖城主废话太多了,本将军说过的话自然会作数的,你就放心好了。本将军在外口碑甚好,便是睡过的妓,都没一个不对本将军首屈一指的,赞本将军重情重义啊。”
屠金麒这边洋洋得意,却不想晕倒在雪地里的黄妍忽而醒转过来,睁眸所见,恰正是屠金麒竟拿刀在手,押着敖显要往外头走。
黄妍心上一凛,当即强撑着立起了身来,脱口即呼,“屠大将军!”
屠金麒一震,赶忙转眼来看,惊怪道:“黄妍小姐?你、你怎么这么快就醒来了?”
黄妍扶了扶尚觉晕眩的额,未理会屠金麒问话,只询他道,“大将军这是在做什么?”
屠金麒看罢敖显一看,眼中分明不满,脸容上却又堆出笑来,“黄妍小姐,敖显方才出言诋毁小姐,在小姐昏迷时候又趁机轻薄于你,本将军实在看不过去,这方想要纠着他出去好好教训一顿,惟此而已,小姐毋须担心。”
屠金麒随口一句毋须担心,说着无心,听来有意,弄得黄妍当即闹了个大红脸,看着敖显注目凝视她的眼底,微微一乱,仓忙低下头呐呐道,“大将军误会了,黄妍、黄妍只是觉得,如今我等皆身陷绝地,眼前这非常时候,还当暂弃前嫌,共图生计才是。君子报仇,尚道十年不晚,何况将军只是与人斗气而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