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询望,空空荡荡,竟不过一枕黄粱,空欢喜了一场。
黄妍低语喃喃,思归情切,神伤黯然,此际如何也再睡将不下。
推被下榻,褰帘而望,乃见敖显正独坐几案,遥遥相伴。
紫色深衣,玄墨罩衫,一身常服,丰神俊逸。独踞于座,把玩着手里的一枚满绿扳指,一双清明的眼睛却是对着案上搁置的一支碧玉簪怔怔失神。
神态慵懒,清贵孤傲,那黑亮的眸子里竟还隐隐藏着些许淡淡的哀与愁。全不似东园夜宴对着她的时候。
黄妍自是认得那支引敖显失神的碧玉簪的,西湖初遇时候,敖显不正是为了那支玉簪子才奋不顾身跳下湖去的么?
忖及于此,黄妍心里登时一沉,似掉进冰窖去了一般,分明晕眩得有些眼花,如何努力也看不清明眼前这失意倦怠的男子到底深埋着怎样的心事?
东园玉树琼花下,他不是还信誓旦旦地对她说,既然认定了她,那这一辈子就都不会再放开她了?他不是说会一辈子好好呵护她的么?话已至此,却还不是在谈爱么?
黄妍忽然有些难过,觉得胸口堵得慌,隐隐的疼,让她透不过气来。只委屈懊恼,怨自己忘却了初遇时候的玉簪情结,竟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地开始接受他。
然今恍然间才蓦地察觉,原来,一直以来,他对自己并非是她以为的那般心意。
既然不是,又为何惹她误会呢?
也是不知这支簪子的主人原本是哪一个她了?而这个她如今又到底在哪里?惹得他诸般想念,牵肠挂肚,也实在是叫人很有些吃味。
然这般忧伤,怕也是想得不可得,故才如此寤寐思服,魂不守舍吧。
黄妍在心底里轻叹,便是自己从榻上起了身,敖显竟也是丝毫不察。想来,自己到底不是他心中的那个她。
终究不是。
不想打搅了敖显的深思,黄妍默默垂下帘幔,退回榻上。
锦被覆体,雪夜漫漫,愁思频添,对枕无眠……
忽听砰砰几声叩门,敖显收回飘飞的思绪,缓缓起身,踱步出去,望着扰他之人,不言已威。
童伯垂首,贴近了前轻声细禀着什么。
敖显转眸一望,但见阁前雪地里跪着个光膀子的粗矮男子,背上负着荆条,正紧咬牙关,浑身发抖,这么一冻,竟是比方才的黄妍还呛的,不是钻地龙又是哪个?
敖显皱眉,当即赶步进前,一把将之拉起,责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钻地龙面紫唇黑,瑟缩着呐呐,“主公,我不是故意、故意冒犯黄、黄妍小姐的,我只当主公带了啥稀罕客人回府,却不曾想到那、那是未来的主母,是主公的新夫人……
我是该死,可我发誓,我什么也没看见,我进去的时候,新、新夫人已经梳洗完毕了,我我我……”
一个响亮的喷嚏脆生生地打了出来。唾沫星子横飞,溅了敖显一身。
童伯在一边皱眉,敖显倒是不以为意,看钻地龙已然冻成了这般模样,如何还再忍心责怪,“若你有意而为,敖显自然容你不得。可念你乃无心之举,哪个又当真怪你了。”大力一拍钻地龙肩头,不满道,“还不赶紧把衣裳穿上。”
“主公,”钻地龙猛地再跪倒下去,一把抱住敖显修长的腿,愧悔哭道,“主公,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
敖显轻轻一叹,“没事了,知道错了就快些回去吧,黄妍小姐好不容易睡下了,被你这么一闹岂不又要把她给搅醒了?”
钻地龙赶忙立起身来,胡乱抹了把眼泪,“是,我不吵了,我这就走,这就走……”
敖显点了点头,“快回去吧,当心受凉了。”复转身慢慢踱回阁中去。
待得敖显重新阖上门,躲在暗处的飞天虎抱着钻地龙的衣裳就飞速奔了出来,胡乱把衣裳往他身上一套,一迭声庆幸道,“还好还好,有惊无险啊,有了负荆请罪这一遭,慧姑那里就可好说话了。”
云仲却笑,“你既是无意,慧姑哪里又会当真为难了你?还不是为了府中风化,杀鸡儆猴做做样子,省得你们这些个猴子成天不上不下,没规没矩的。”
黄季踏出了问,“我等随侍主公左右的,个个是守口如瓶,只做不说的,你们又是听了哪个说道府上来了贵客的?”
朱雀一听,跟着来劲,“对啊,你们快说,走漏消息的究竟是哪个?”
飞天虎笨手笨脚地帮着钻地龙穿戴衣裳,一面望向朱雀回话,“还有哪个,不就是那修罗手底下的小狐狸呗。”
“穆修罗手下的?”云仲将头一点,当即明白,“魅姬娘子?”
黄季恍然,“原来又是那妖姬在作怪。”
朱雀下巴一扬,甚为不屑,“有穆姐姐在上头压着,她还能兴得起什么风浪来。”
云仲旋身走进,竖起一指与她摇了摇,“诶,明枪易躲,家贼难防。”
黄季却道,“防什么防,主公心里可是清如水,明如镜,比我们有数着。不然,你瞧人家童大哥可是一点儿不担心呢。”
几人移目童伯,但见童伯懒懒启口,“学学夜歌、细妹,各就各位,恪守其职去罢。”
朱雀挑挑眉,转身便走。
云仲赶在后头追,“喂,麻雀,你又去哪里啊?”
朱雀瞪眼,回头就嚷,“你才是麻雀呢。”
云仲抬手相挡,生怕被揍,连声赔罪道,“好好好,你才是你才是……”
“你……”朱雀跺脚,捏着小拳头就往云仲身上去。
云仲身子一侧,提步便跑,“男女授受不亲,你小心让慧姑瞅见了。”
朱雀不顾,扬声只道,“我先打你个鼻青脸肿再说。你给我站住……”
黄季望着他二人相逐的背影,摇着头叹气,“这二人怎的一把年纪还跟小孩儿似的,没个正经。”
钻地龙束好衣带,掀起外翻的领子,缩在里头哈气取暖,“主公说了,这叫童心未泯。”
飞天虎却道,“什么童心未泯,这叫打情骂俏……”
三人说着话便走远了去。
独剩得留守琼华阁的童伯,一人寂寂,临风而立……
琼华阁内,尚未睡去的黄妍,在榻上辗转反侧,如何也闭不上眼安寝。
她早把敖显与钻地龙在外的对话听得清楚非常,听钻地龙方才管她叫新夫人,她便在想,她是新的,那谁是旧的?
看来,敖显的心里果然是另有他人的。
忖及之前见他独坐时候,可就是因为睹物思人,正想着他心中的那个她吧?
可这个她到底是谁呢?他既然想她又为何不去找她呢?
而他既然心里已经有一个她了,又为何还要再对自己那等举止亲密,柔情蜜语?
黄妍想不得清明,却能肯定,在敖显的心里,并非当真有她一席之地,她想,他对自己只怕到底还是逢场作戏,只是不知这戏是做给谁看的而已。
或许,她真该早些抽身离去了,否则他日,只怕是徒然自苦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