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吴雨声已为游信所动,愿意放弃功名利禄安心留在敖家,为敖家谋事。今日,置身于送别主公敖显远行的列阵中,更是不可能有机会与黄妍再说上一句话了,便只是眸光温和地将她看定,唇角微微噙着明朗笑意。
敖显注意到吴雨声的眼光,转头瞧过去时,却见了吴雨声的眼中一片傥荡凝光,毫不心虚地同样移目与他正视,末了,还拱手捧袂同他遥相拜别。
敖显淡笑着点了点头,勒过马缰,便隔绝了所有与黄妍再有关联的眼光。
拥紧身前的黄妍,柔柔地抱着她,打马径往城外而去。
童伯、云仲、朱雀等人亦忙催马赶上。
薄暮黄昏。
钻地龙灰头土脸地自一窟窿里窜了出来,攀上高树,拿手在眼前搭了个棚子,便遥遥远望了一番朔野千里。
望罢,猴子般灵巧跃下,几步奔至敖显马前,道是十里之外寻有酒庄,黄季与剑邪二人已在前头打点妥当。
敖显眯眸遥望了会儿远方,耳扇动了动,忽然就将眉头蹙了起来。
钻地龙眉心纠结了一瞬,当即趴伏在地,复仔细倾听着周边的响动。
童伯握着长剑的手紧了紧,目光警戒地盯视着前方,同时凝神谛听四际动静。
云仲与朱雀二人慢慢向着敖显聚拢,围在他身侧,提着剑环顾四周。
敖显下意识地收了收手臂,将怀里的黄妍拥得更紧,下颏贴住她耳畔的黑发,吐息沉稳,目光幽深。
忽然一道白光远远地朝着敖显这处迎头劈下,凛得黄妍花容失色地紧紧攥住敖显的衣袍,敖显却是淡淡瞥了一眼。明知那样远的距离足够童伯出手为他挡下,又何须多此一举的紧张了去。
电光石火的那一刹那,惊得黄妍迅速闭上了眼,听得一阵短兵相接的声响再睁开眼来时,眼前陡然多出了十余名清一色黑衣的短刀侍卫。
童伯、云仲、朱雀和钻地龙等人都与那些忽然出现的黑衣侍卫缠斗在了一处,敖显也将挂在马背上的长剑拔出剑鞘来。
随着敖显拔剑的动作,一阵清幽的光亮升起,晃得黄妍本能地闭了闭眼。
敖显顾目怀里的人儿,尽量只是将手里的长剑用来格挡防身,一路且避且退,并不放开手来打的。
可有时候并非他不想出手就可以不用出手的,他才往边上退了退,又见一斜侧里飞奔来数十骑来,却是个个发丝散,面蒙尘,与那刚吃了败仗,夹尾而逃的穷寇一无二致。
敖显握紧手中长剑,眯眸仔细瞧了瞧,这不瞧不知道,一瞧罢,不觉好是吃惊了一遭。那数十败寇中,为首的便就是当初在偃师,由王鼎引见而曾谋过一面的耿占云。
自偃师一面,敖显后来不是不知道耿占云的情况的,墨问可都曾一一与他说道过了,听说那耿占云自许昌起义兵败如山倒,侥幸自大将军屠金麒手中捡了条命回来,不知吸取教训,安分守己,之后却竟又在安阳聚义,竟也很快招兵买马,壮大了实力。
敖显当时听说后还甚为钦佩似耿占云这等出身寒微的,却是学得一手聚财的好本事,否则,怎会落败得大伤元气后又再这般神速崛起呢?
可转念想了想,又觉着哪里不对,据他所知,这耿占云似乎是同那偃师王鼎关系匪浅的,而王鼎那厮,既堪称偃师一只鼎,富可敌洛了,自然就有他的聚财之道。他王鼎若是肯为耿占云渴里送杯甘泉水,耿占云就是再兵败多少次,只怕也要星星之火速可燎原了。
确然,可是有的叫武帝楚鸿羽头疼的了。
敖显正觉着耿占云忽然有些叫他觉着可欣赏之处了,耿占云便已然打马到了他近前来。
敖显把眼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却看垢面蓬头,衣裳残破,潦倒落魄不可名状,这……这可是又弄得一败涂地了么?
敖显尚来不及感叹,耿占云的随行,那个叫做耿勇的亲卫,接了耿占云一个眼色,一拍马腹便冲出列阵,头前带了一队人杀入与童伯、云仲等人缠斗的那些黑衣侍卫中。一时间便将那十余名黑衣侍卫冲得一片零散,累得云仲、朱雀与钻地龙等人便有些首尾不能相顾,好生郁闷了一遭。
敖显转眼瞧了瞧,会意过来,明白耿占云这是在施予他恩情,而这个施恩必图报的大头领,回头只怕就要找他好好算上一比账的,敖显心中想得清明,收起长剑时,便忍不住笑了一笑。
而对面伫足的耿占云已然拱起沾满血痕的大拳头,沙哑着声道,“敖城主,久违了。”
敖显一手揽了黄妍,一手还握着剑鞘,不便与他回礼,也不言谢,但同他颔首示意,“耿头领如何会在此处?”
耿占云摇头叹气道,“唉,别提了,一提便羞煞了,”正想说道说道自己如何会羞煞了,可在不经意间看见敖显怀里的黄妍时,他明显愣了愣,敖显问的话,一时就全然忘记要回答了。
敖显怫然色变,淡漠着启口道,“耿头领,我还在等你把话说完呢。”
“哦,”耿占云喉结滚了滚,咽下一口涎水道,“本王自安阳聚义一来,一路顺遂,事事如意,眼看着就要杀进东都去了,可谁知营中出了奸细,致使本王功败垂成,千古憾恨啊。”
话毕,又问敖显,“敖城主如何又会在这里出现的?”
敖显口气淡淡着道了句,“不过陪陪拙荆游山玩水而已。”
耿占云移目黄妍,大胆地看了个痛快,“黄妍小姐……哦,不,城主夫人可真是好福气啊。”
“哈哈,胡说八道!”
一个粗犷的声音陡然拔起,四周里紧跟着便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铠甲与刀鞘相互碰蹭的动响,那接话之人复又道,“我看今日最有福气的应该是本大将军屠金麒才是啊。”
一听到屠金麒三个字,敖显便无奈了一瞬,也不急着转眼去瞧,而是先与耿占云悠悠道了句,“耿头领,你瞧你落难到此,给我都引来了什么人了。”
耿占云早是容色大惊,想自己逃了半天,竟然这么快就又让屠金麒给追上了,这一会儿就傻了眼了。
那边,被童伯缠住而一时不得脱身的黑衣侍卫之首,在屠金麒纵马上前的同时,撤了招就急急退至了屠金麒马前。
屠金麒叉臂在马上与那人道,“漠寒,本大将军早都说过了本大将军是福星,只要本大将军出马,那必然是无往不利,旗开得胜啊。你瞧,这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一个是打不死的穷乱党,一个是洛邑城里皇上的心头病,嘿嘿,今日可是要一石二鸟了,老天爷也真是厚待我啊。哈哈。”
黄妍听见屠金麒喊他马前之人的名字,方才只见那马前之人与童伯缠斗得厉害,她随随一瞥,根本连身形也看不得清楚,这会儿待那人静伫马前才叫黄妍得以有了机会仔细瞧他的容颜,便看了那斜斜飞入鬓发的眉梢处一绺红丝直直垂下,方额深目,黑唇白齿。
确然是当初曾将她带往咸阳城去的漠寒。
漠寒虽将她掳去了咸阳,但黄妍亦不会忘记,他也曾从几个蛮汉手中将她救了下来。
黄妍将这些话说与敖显听时,敖显紧了紧拥住黄妍的手臂,轻轻点了点头。
在屠金麒话落之后,漠寒冷冷不相应答。
倒是从屠金麒马侧又走出来另一名与漠寒年纪相若的男子,那后来的男子虽是一身书生打扮,却分毫无有书生的气质,反见得生得有些豪放不羁模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