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柔的嗓音,柔柔的眼神,情不自禁间对黄妍表露出的点滴温柔令敖显自己都不由红了脸。只是,他或许并不知,今日前厅打翻的不只是一盏茶,还另有一坛醋呢。
敖显此刻亲昵贴近黄妍的暧昧姿态,令黄妍忍不住双颊发烫。其实是很想再似从前那般半推半就地任他亲近的,可经过了在前厅见到海莲公主也曾同样举止暧昧地坐进敖显怀里之事,当时敖显非但不曾推拒还笑得那等欢喜,黄妍想想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今时,不管敖显再怎么圈揽,她虽面上仍旧默默无声,却分明在暗自较劲,奋力挣脱开去。
见她不悦,敖显未敢强勉,拗她不过,便只好自己怏怏地放开手来。
黄妍当即毫不怠慢地往后退了去,可尚只退开了半步,又叫敖显给一把拽了住。
黄妍掀眸看他,却见他微蹙了眉心,伸手若即若离地碰了碰她遮去脸容的薄薄面纱,“不是已经好了么,为什么还总蒙着面纱呢?还疼么?”
黄妍望着他,只是一语不发。
“让我看看你……”敖显只想确定下她脸上的伤到底恢复得如何了,“不要碰我。”
敖显愕然,“妍儿……”
清灵通透,分明美得不可方物,但盈盈抬眼间,正视着眼前之人时,黄妍的眸色却是一派冷然,是开了口,那说出来的话也皆冰冷无度,“敖城主,黄妍虽家破人亡,不复昔日矜贵,却到底是个大家闺秀,不同外头倚门卖俏的烟花女子,可以任人搂抱,肆意轻薄,还请城主自重。”
“额……”敖显眸中一恸,大为受伤,“我在你眼里,却竟然……”失语良久,方才勉力吐出最后几个字来,“对不起……”
黄妍脸上隐然还有气闷之色,却把身子一侧,再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黄妍今日来找城主,是正式来和城主辞行的。在敖府打搅了这么久,给你们阖府上下添了不少的麻烦,黄妍心中委实过意不去……”
来之前,黄妍还在心里准备好了好些场面话的,可现下说着说着,却竟然就忘记了要该怎么继续了。
敖显骤然变了的脸色,忽而又缓了一缓,只问,“你一个女儿家,举目无亲,无依无靠,又可以到哪里去。”
黄妍转头,看着敖显的双眼,说得好是郑重,“城主不必多虑,爹爹生前将黄妍骗出洛阳城时,当日所说的由头,正是要黄妍前往临安去,从此便将黄妍托于吴伯父门下。
当初,时逢大旱,灾情猛急,饥民饿殍遍野,强盗匪贼横行,黄妍未曾走到临安却险些丧命于荒郊野地。然,所幸今时不同往日……”
不待黄妍把话说完,敖显已然出声将她的话头截断,“今时又有什么不同,难道黄妍小姐以为今时就当真太平长安了么?”
黄妍默了默,不疾不徐道,“不管天下是治是乱,也不管朝廷局势又有怎样的一番动荡,那都不是我们平头百姓想关心便就能够关心得了的事情。
世道再怎么乱,我们做平民百姓的还不是要照旧过日子,生活再难到底也还要继续下去。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上天又何曾给过谁逃避的恩遇了?人生一世,还是要自己多多担待为好。”
话音一转,语调忽而轻快了起来,“所幸,还有雨声。雨声说,他会陪我一起回临安去,一起回去看他爹。”
敖显自然知道黄妍方才所说的吴伯父,也就是吴雨声的爹爹吴简怀了。
黄妍把吴简怀和吴雨声父子一搬出来,敖显便当真有些绝望了,是绝望自己似乎再找不出个合适的理由来阻挠这一场来得太过突然的离别。
若是放在以前,他要留下黄妍,只是一句话的事情,何其简单。然他偏偏答应过青夔,只有青夔只好她的脸,他便要守约,从此不能再亲近黄妍,这便叫敖显没了计较。
想留留不得,放行更舍不下。一时间内心便挣扎得有似千刀万剐一般。
黄妍等了一等,却久久等不来敖显的任何表示,心里就已然什么都明了了,是越发的觉得,自己选择离去的决定何其正确。
看了敖显最后一眼,垂眸,转身,提步往外走去。
沉寂了这么许久,敖显搜肠刮肚还仍然是想不出个藉口来做最后的挽留,眼看着黄妍便要就此离去,忙开口问道,“什么时候走?”
黄妍怅然一笑,想他也真是直接,便连假意的挽留也省去了,便该是对她再没有耐心了罢。
勉力压下心头汹涌而起的酸楚,黄妍旋身回转,不卑不亢地看着敖显,清清回道,“黄妍身无长物,雨声也说他没什么可收拾的,轻装简行,便可随时启程,我们今日就走。”
敖显浓眉纠结,心尖骤然一恸,顿时失语。
黄妍却觉得自己的身心一下子就轻了许多,挣开了洛邑,那么晚后的日子便当要从头开始了,经过了这一番飘泊,她觉得自己已经学着看淡了许多。
虽则前人都说,世间最难的,唯有情关始终难过,而黄妍觉得自己尚可庆幸的是,她对敖显,还不至于那般情根深种。
后来,敖显说要让童伯和云仲送她一程,慧姑说要让带些盘缠在身才好,诸多好意都被黄妍一一婉拒了。
她什么都没有要,只是似来时一样,兜了两袖清风,衔了一身寡淡,随着吴雨声启程南下,往临安去了。
黄妍走了,敖显竟然没有挽留她,甚至什么话都没有说,这令敖府上下大为困惑。
有人道是,皆因图烟国海莲公主的到来,而令敖显立时分出了“新欢”“旧爱”之别来。因原公主海莲少时便已与敖显相熟,自然这“旧爱”是指她;而黄妍与敖显同处前后不过数十日罢了,自然当要归作“新欢”。
而大约是因敖显尚未娶妻,孤身寂寥时候就将“新欢”将就着做个临时的伴儿,如今“旧爱”回来了,这“新欢”又还不够欢喜得那么足够,所以,出于为了敖家天下太平,长治久安的层面来考虑,一场还不那么切肤的忍痛割爱的生离死别便就在所难免了。
蜚语流言,皆是人私下议论,虽说黄妍离去的当日,敖府中早便就已将此事传得沸沸扬扬,扬扬沸沸,可任人说得何等欢畅也好,听得何等唏嘘也罢,却是半个字也落不进敖显耳中去的。
当日夜里,薄有星光,时久不见,倒令人觉着好是难得,可映着中天云层萋萋似风生的野草,障障连连的阴冷孤凄,便显得有些寂寥,好好的一份难得就这般失了些色彩。
东园里,敖显独自在寝卧前坐着小饮,一杯一杯复一杯地浅斟低酌。
远远看去,他此时确似正一人独坐寻酒酣饮,可再一杯起一杯落间,眼皮也不抬地就说了句话,音量不大,很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可隐在暗处的一个声音的主人却应下话走了出来。
因敖显说的是:“还是将它挂上罢。”
走出暗处来的童伯,臂里正夹带着一块横匾,抬眼直望向寝卧正门的上方。
虽敖显没招呼云仲,可云仲还是懂事地一同走上前去,“大哥,我帮你。”
童伯却只回头对他淡淡一笑,旋即足尖轻点,腾地而起,一眨眼功夫就将横匾寻了个绝好的位置稳稳妥妥地挂上了。
落回地上时,童伯眯着眼瞧着匾上头,一面把声来问云仲,“怎么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