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迟从没有想过,自己的人生,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由自己的父亲,亲手终结。
“这就是你打电话让我回来的目的?”
姜迟的语气虽然不算特别亲近,但是,基本的恭敬还是有的。
王婉清全程都在低着头,他们父子二人,一眼未看。
姜正华背对着姜迟,站在落地窗下,借着涌不尽的灯辉,看向寥寥天地间,纷纷奔赴黑暗里的雨,手中拄着的拐杖,一动不动的笔直矗立着,过了今晚,他姜家的地位,在A市,再无动摇的可能,这一切的牺牲,也都是值得的。
姜迟不知为何,心脏跳的及其猛然,且呼吸不自觉的急促,窒息起来。
“要是没有事情,我就先走了。”姜迟不愿多呆,他想立刻回去,见那个可以安抚他心脏的人。
“坐吧。”姜正华转身,坐在就近的沙发上,正对着低头的王婉清,她心里不好受,自己何尝不是,但是,有得必有失,诱饵这种东西,从来都不是他能决定的,怪就怪,他们二人,的确没什么缘分。
“姜首长,要是没什么事情,我就回去了。”再次强调的话语,依傍着雨声掷地。
“你即使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了。”姜正华端起桌上的一杯清茶,抿了一口,沁润后的嗓音,非但没有一丝清透,相反,增加了无数的厚重感。
王婉清再也受不住的哭了出来,她从没想过,要将她儿子的幸福赔进去,她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在看到儿子愿意为那人,付出生命代价的时候,她早已不再反对他的爱情,只是,终究还是晚了一生死步。
“什么意思?”姜迟的手,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要怪就怪你自己,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太过注重儿女情长。”
茶杯碰击茶几的咣当余韵声,清脆的刺耳,洒落的碧汤,遮住了上下旋转,不安的茶叶。
“姜正华......”
王婉清突然憎恨起眼前这位,她爱了半辈子的男人,这发生的一切,全都成了他的精心策划,他比任何无心的人,还要冷血,算尽亲人,同时也包括了,他那心爱的女人。
“妈,对不起你,你快去救她,心许一切还来得及。”
悔恨而又心疼的王婉清,心脏,强烈的绞痛了起来,一阵阵揪心的麻痛,让她的脸色,一片惨白。
“还站在门外做什么?赶快给夫人拿药。”拐杖的敲打声,吓坏了一众门外的佣人,但显然不包括李婶。
李婶处变不惊的从角落里端着药,向着王婉清,走过去。
“你们都是一伙儿的,走,走开......”王婉清费尽力气,单手抓住心口,推开那药。
她一直都知道,李婶是姜正华,派在她身边监视她的人,可,她从没想过,她会联合姜正华,一起算计她,直到自己因为见过花晓冉,十分不舒服后,想拿陆薇给的药,缓解疼痛的时候,才发现药吃光了,无奈之下,幸好遇见了那个,给她儿子看病的王老医生,及时救了她,事后也在他随行的夫人要求下,去了医院,进行全面检查,谁知道竟然会是那么个结果。
而那药,她临走的时候,是李婶亲手交给她的,她不信她会犯下那样的错误,毒品,原来她一直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吸了毒,而那刚从冯家大院里赶过来见自己的陆薇,同时对自己所做的事情,供认不讳,只是还没等她开始害怕的时候,她就和那陆薇,被一群人绑架,关进了黑屋子里,数小时后,她被接回了冯家,最后又被软禁了起来,直至今日,她才被允许从那间,面部全非的卧室里出来。
“不吃药,你的身体受不住。”
李婶在姜正华的示意下,再次靠近。
“姜正华,事到如今,用不着,你在这里假好心,我们就此作罢,就当是我以前欠你的,我放过我自己,离婚......”豆大的汗珠,自苍白的额头凝聚,坠落。
窗外的雨势,一发而不可收拾。
“少爷,您带把伞,伞......”
原来,姜迟早在李婶端药进来的时候,在王婉清的示意下,逃了出来,只是,姜正华哪里会那么轻易,不设防,就让他跑出去,破坏他的计划,所以,他逃了一路,同时也打了一路,左臂与右腿,同时折断,可是那个大门,他还是跨不出去,沉重的锁链,漆黑的深洞,数不尽张狂的雨水,将他身上,裹着的血色,冲刷殆尽。
耗尽力气的颓废跌倒,让口袋里的手机滑落,闷沉的坠地声,让姜迟如遇救命的稻草,他艰难的背对着声势浩荡的雨群,弓起身,将手机置于胸前,颤抖红肿的手,除了伤口,只剩下,不住渗出血的伤口,在荡涤,沉淀,渗血中轮回。
在这五十六秒的嘟嘟声里,前五十秒,他觉得自己过了一生。
“他会死,你不信?”陆薇将枝枝连连,缠绕成一团的菠菜,全都夹尽了碗里。
“你也尝尝?”陆薇对着桑晚笑了笑。
桑晚收回目光,对着玻璃窗外,霓虹灯下的雨,一阵发呆,余光里的那个女生,她好像在哪里见过,无聊而又惬意的眼神,让这场漆黑的雨,瞬间透明了起来。
那个姑娘,在经过的三三两两人里,伸头缩脑的,找寻着什么似的,一会儿跺脚,抖落避无可避的雨水,一会儿,又伸出手,去碰那冷的,扎骨的大雨珠,可单单就是不进去,即使她冷的需要,时不时的摸摸自己单薄的臂膀取暖。
桑晚摩挲着,亮起的手机屏幕,悦耳轻快的铃声,让周围的食客,看了她好几眼。
趴倒在地的姜迟,心下凉了个透彻,撕心裂肺的低吼声,将他的声线,完完整整的劈开,独留沙哑的锁血声,弥于枝头被砸落的绿叶之上。
“姜迟?”好似吵醒时的迷糊声,低压压的软糯。
善于伪装的女人,是天性使然,还是命运所迫?桑晚自己并不十分的清楚,窗外的那个姑娘,钻进了敞开风衣的男人怀里,湿哒哒的发丝,蹭了来人一脸,再转身,依然浅意深然的笑容,将他们前方的雨水融化,划出一条安静而与往常一般的道路来。
环城的梨花,何时才能再能与那人看一次?
“你在哪?”熬成血红的眼眶,止不住的烫意,灼烧着姜迟的灵魂,断臂断腿的疼痛,在凄寒的落雨中,麻痹。
“睡觉呢!”桑晚适时的打了个哈欠,抬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这个点,她是该早就睡了的。
“真的?”急切想要辨别真假的姜迟,再次向她征求确定。
“喵!”温热的猫身,顺着被蹭的脚踝,一路爬到桑晚触摸冰冷手机的指尖上。
她低头瞧了一眼,是个可爱的小奶猫,鼻尖上还有一块不大不小的小黑斑,长的和小白小时,一样可爱。
“斑斑过来!”老妇人的声音,狭且长。
桑晚在她开口的一瞬间,转移到更靠近屋外,雨的窗口处,霹雳哗啦的声响,顿时,溢满姜迟的耳朵。
“小白在你卧室?”桑晚只觉得姜迟的气息,太过粗重与压抑。
“外面下雨了。”桑晚的眼里,全是那一把把,来来往往的七彩伞。
陆薇裸露在外的纤细脚踝,被那只小奶猫的尾巴,圈住后,浑身僵硬的,木直直的将腿侧了过去,放到那只猫,碰不到的地方。
姜迟耳朵里的声音,嘈杂而紊乱,包括搜寻他的脚步声,但更多的是,占据他脑海的雨声。
“晚晚,你在家等我......”
“嗯......”桑晚对着已经没有信号的手机,嗯了好几声,直至,手机屏幕的光亮,完全消失。
没听到桑晚回答的姜迟,同样一连重复了很多声,直到前来阻拦他的警卫员,找到他的藏身之地。
“姜正华,你会后悔的......”被强行灌下药的王婉清,双眼无神的看着近处的姜正华。
她儿子该是出不去的吧,他这人,心思一贯紧密,做事也滴水不漏,那沉重的大门,今夜怕是再也开不了了。
“滚,都给我滚开......”
他应该留些力气,逃出这里,去找那个女孩的……
什么样的血,才会如此之艳的极速绽开?一滴一滴,在奔赴地面的途中,开出妖冶的绚烂?
“王婉清,你敢?”姜正华的拐杖,不知何时,被他弃于身后,踉踉跄跄的步伐,让眼前人的鲜血,涂于一地。
姜正华,这下你该满意了,解脱的滋味可好?
“张嘴,王婉清,你给老子张嘴……”
王婉清只能勉强看到他在张嘴说着什么,却听不到,他的声音,上挑的眼尾,说明她此时的心情颇好,即使下巴被卸了,她也察觉不到痛苦,见了儿子的她,其实留恋也就减少了一半,只可惜,另一半可惜的点,她可能是看不见了,毕竟……
被迫仰起头的王婉清,看了一眼,华丽的天花板,还当真是中看不中用,瞧瞧,还漏起了雨,这位置的沙发,她也不能再继续躺了,果然还是睡惯了的床,比较适合她。
环城的梨花雨,她最是喜欢,来年春天,她想坐在躺椅上,迎接那场不一样的香雨。
“为什么?”桑晚淡然的将手机放回随手的那个包里。
“你果然什么都不知道,既然不懂,为何还要选择相信我?就不怕,我是在骗你?”
陆薇在桑晚接电话的时候,又叫了一盘苦瓜,翠绿色的皮,青绿色的液,碧绿色的肉,隔着潮湿的雨汽,都能闻到它涩涩的苦味。
在桑晚的注视下,陆薇夹了一片,放入口中,这样初夏的时节,终究在雨的清洗下,凉了点,要是盛夏的光景,不仅苦瓜不再让人难以接受,就连那雨,也会成了甘霖。
陆薇那样聪明而又自负的人,怎么可能不知道,桑晚的心思,也许这就是正确的,爱一个人的方式吧,对于任何一种伤害对方的可能,她都不愿意去让那人冒着一丝概率,去以身涉险。
她羡慕吗?应该是羡慕的,许是有更苦的地方,所以,口中的苦瓜,竟然异常的可口。
“不问我为什么?”
“你都不怕我报警,问不问也没什么必要,至于真假,如果我今晚能安全的回到家中,自然也就有了结果。”
桑晚也学着陆薇,从盘子里夹了一片苦瓜,放入口中。
“大概是出于同情,所以才想让你做个明白人。”
“他不仅仅只是医生吧!”
“嗯。”陆薇回答的很干脆,丝毫不见拖泥带水。
桑晚低下头,又吃了一块苦瓜,她早该想到的,那人身上到处都是伤疤,后背上,也从来不是完完全全的光滑,按理说,他那样的身份地位以及家世,再怎么样,也不该沦落到,还有一处极限接近死亡的伤疤,那时的她,还以为是他小时太过顽皮,做了什么调皮捣蛋的事情后,被制裁的,如今看来,到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他的另一个工作,和医生这个职业无关吧。”
“嗯,同样是值得尊敬的职业。”
“那你呢?”
桑晚的好奇,不无道理,毕竟,陆薇好似什么都知道一般,从开始,到现在,也几乎都是她在引领话题。
“我是他的对头,俗称坏人。”
桑晚觉得陆薇的笑容很是奇怪,就这么看她一笑,自己的心脏,就像被冰棱刺了一下,惊觉醒神之际,便是后背一阵发凉。
“你嫁给他,是为了做内应,还只是因为喜欢?”
桑晚想知道,又不想知道,她不喜欢有别的女人,惦记着他,那样,她会嫉妒的不像原本的自己。
“出国之前,是因为得不到的执念,出国之后,是因为还未曾迷途知返,回国以后,迷迷糊糊,稀里糊涂,你问这个,对你的人生安全,着实没什么太大作用,倒不如问问,我为什么选择了你,相信其中的一部分原因,你一定很喜欢。”
陆薇始终没有正面回答桑晚的问题,她这人太过贪心,偏偏以为什么都不会变,即使自己一直在变,那样不堪的自己,她一点都不想回忆。
执念早已散,等到知晓心里的最终决定之时,已是晚到绝望之期,该走的路,全数被封,该回的路,全数掩埋,她除了变成那人的无数棋子中的一枚,仿佛再无其他对他来说是有价值的作用。
姜老爷子赢了吗?不,他不会成为这场盛宴的最终胜利者,因为那人,比他更无心。
“漫漫长夜,何以寂寥,桑晚,你说是也不是?”
话音刚落,桑晚就不知不觉的昏睡了过去,徒留一耳雨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