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暮心以前都不敢问,怕他生气。
封世航似乎叹了一口气,但是很轻,轻到沉暮心以为是错觉。
“心病。”封世航的眼神中蒙着一层深深的痛苦,他亲眼见证了最后那段日子里面,母亲渐渐消瘦,原本白润的皮肤变得蜡黄,清澈温柔的双眼逐渐深陷,明亮的眼神变得暗淡,到最后彻底失去了光泽。
五岁的孩子懂得不多,封世航只记得母亲去世之后不久,封江海迎娶了苏凤,苏凤手上抱着一个女婴进了封家,第二天,他在后院荷花池旁见到了苏凤穿着一身素白的旗袍,误以为是自己母亲…….
“我母亲最后一段日子过得很凄凉,她很难受。”封世航说。
沉暮心忍不住握住了他的手,小时候有这样的经历对人的伤害已经很大了,后来他还差点溺死,最后被送到孤儿院长大,但是工作上依旧受到父亲最高权力的掣肘,沉暮心突然觉得好心疼。
一只温暖的手抚上封世航紧皱的眉头,沉暮心看着他的侧脸,难受道,“别皱眉,不好看。”
封世航眼神中的伤痛和冰冷逐渐退去,他伸手把沉暮心抱到怀里,“没事,有空的话,我想带你去祭拜我母亲。”
封家没有设封世航母亲的灵位,或许是苏凤的功劳,封家祠堂里面没有封世航母亲的位子,这在传统意义上,除非封江海之前是跟妻子离异了的,不然怎么样也应该进入祖宗祠堂。
沉暮心虽然有疑惑,但是也不敢再问了,她从未见过如此难受的封世航,整个人深陷在一股莫名的低气压中,死气沉沉。
童年的痛苦对他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
次日,沉暮心抱着一束百合花去医院看封江海,这些年,封世航因为心里有个结打不开,所以从未开诚布公地跟封江海谈过他母亲的事情,五岁的孩子能记得多少事情?
沉暮心到医院的时候特意问了咨询台,确定病房里面只有封江海之后才抱着花抬头挺胸走了进去。
这会儿她有些感谢艾米怀孕了,毕竟她要是不怀孕,苏凤这会儿肯定二十四小时守着封江海呢,她哪儿有机会套话啊。
推开房门,封江海见到是沉暮心之后皱了皱眉,“你怎么又来了?”
沉暮心眼珠子转了转,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套说辞,“今天路过花店看到百合花开的特别好,所以买了一点带过来,多接触点儿花草对您的身体有好处。”
说着,她就在桌子上解开了百合花的包装,在房间里面转了半天之后看到床头的空花瓶,便径直走到床头把一束百合花插进去。
“你每天都这么闲,养得起家里的闲人么?”封江海没好气地问道。
听到这句话,沉暮心笑了笑,“没事,世航吃的不多,他自己在家做饭。”
“自己做饭,你们家不是有保姆么?”
封江海猛然从病床之上坐起来,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她。
沉暮心愣了愣,用怪异的目光看着封江海,“爸,你别激动啊,我家保姆刚请假回家了,我要上班,这几天只能麻烦世航在家做饭了。”
封江海被她怪异的目光看的有些浑身不自在,干咳了一声,“一个大男人,进出厨房像什么样子,让他明天回环亚上班。”
“这样啊,那我回去问问世航。”沉暮心忍着笑意回答道。
“随便你们。”
沉暮心偷偷笑着,故意从包里掏出怀抱,“叮”一声打开看了一眼时间,然后说,“爸,我还要上班,有个会议,先走了。”
“等会儿。”果然,沉暮心还没走出去几步就被叫住了,她调整了一下眼神中的笑意,故意摆出一副错愕的样子转过身。
“爸,还有什么事么?”
封江海的目光停留在她的手上,“你手上拿的怀表,是世航给你的?”
沉暮心扬起手里的怀表,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能给我看看么?”
不是命令的语气,而是有些恳求。
沉暮心走到床边,把手里的怀表递给封江海。
封江海小心翼翼地接到手上,“叮”一声翻开表盖,露出里面那张封世航母亲的照片,看到照片的时候,封江海露出难得温柔的神色,浑浊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清晰。
沉暮心打量着封江海的神色,小心翼翼道,“世航说,这是他亲生母亲。”
封江海摩挲着怀表的边缘,目光停留在那张镶嵌着的女人照片上,那神情和昨晚的封世航有些相似,可是又多了一丝柔情。
沉暮心觉得他是深爱着这个女人的,否则不会露出这么深情的眼神。
封世航母亲苏婉卿是个标准的江南女子,从小在苏镇长大,和封江海算是青梅竹马,两个人从小定亲,郎才女貌,那时候女孩都嫁人嫁的早,苏婉卿十六岁就嫁到了封家,一年后便有了封世航。
可是有了封世航之后,苏婉卿整个人却变得越来越消沉,原本就瘦弱的身体变得更加虚弱,几乎每天就待在后院,画画写生,别的什么事都不干。
封江海一开始问了她好多次,她什么都不说,问的多了就会偷偷流眼泪,吓得封江海什么都不敢问。
后来有一天,她去荷花池画画,封江海在她的画室里面看到了一封信,刚看到的时候是愤怒,到后来是欣慰,最后是心疼。
早在嫁给封江海之前,苏婉卿已经跟学校的一名男子好上了,只是两个人是君子之交,几乎不见面,都是书信来往,结婚前一直都没有断过,直到苏婉卿嫁入封家的那一天,她提笔写了诀别信,断了往来。
封江海拿到的那封信是那名钟姓男子前段时间写给苏婉卿的,里面附了当初苏婉卿亲笔的诀别信,他说他要远赴国外,也许永远不会回来,希望见她一面。
信里面说了很多这些年他很想念她,可是几乎都忘了她的模样,写的凄楚,就连封江海也不免动容。
封江海后来把那封信放回了原处,跟苏婉卿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到了他们约定的那天亲自送她到港口,让他们两个人见面。
“那天我站的远,下着小雨,港口没什么人,就算有也是来去匆匆,那个男人很瘦,他们保持着半米的距离各自打着一把伞,我那会儿都有些想上去告诉他们,我不介意,他们可以好好聊聊,可是可能真的是因为有我在吧,他们没聊几句话,婉卿就回来了。”
沉暮心坐在床边的沙发上,认真地听封江海回忆往事,一时间听得有些着迷,老故事里面的爱情,总是动人,也是曲折。
后来苏婉卿回到封家,心情似乎好了很多,不知道那男人说了什么,她似乎对日子有了更多的憧憬,一直到封世航快四岁的时候,传来噩耗,钟姓男子患了不治之症,她这次没有征求封江海的意见,直接去了医院。
那一整年,封世航没有见过自己母亲。
“就是那个时候,我突然发现我根本不想放手。”封江海的眼底浮上深深的遗憾。
封江海把苏婉卿从医院带回来关在家里,断绝了外界的一切接触,甚至连苏婉卿父亲去世都没肯让她参加葬礼。
沉暮心听到这里的时候倒抽了一口冷气,那时候他该是个多么狠戾决绝的人,要是自己的话恐怕要恨死他了。
钟姓男子最终没能熬得过那年寒冬,苏婉卿不知道从哪儿知道的消息,从那之后一天天消瘦了下去,任凭身边人说尽了好话,最终还是住到了医院,过了几个月就在睡梦中香消玉殒了。
“我这些年都很后悔,要是我当初放手了,让她去见那个男人,不用那么决绝的方法把她关起来,或许,或许她现在还在。”说到这里的时候,封江海整张脸有些轻微的颤抖,目光在怀表上久久不肯离去。
“拍这张照的时候她刚怀上世航,我的朋友从欧洲回来,带了这块表。”
沉暮心犹豫了良久,开口问道,“苏姨,跟世航的母亲…….”
“有些相像是吧?”封江海接过了她的话,眉头微微皱了皱,“其实不像的,我原本也以为很像。”
把苏婉卿关起来没多久,他流连于申市的各种酒馆,遇到了当时在卖洋酒的苏凤,第一眼错以为是当年的苏婉卿,正是当年刚嫁到封家的样子,温婉动人。
后来的事情沉暮心都知道了,她有些唏嘘,这段往事到底应该算是谁的错?仔细算来似乎谁都没有错。
苏婉卿为了一纸婚约禁锢了自己一生,封江海也没有对不起她,因为苏婉卿的心根本不在他的身上。
“婉卿就留下了这么一张照片。”封江海摩挲着照片中的人脸,满是细纹的眼睛中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有一些悲怆。
……..
沉暮心从未想过上一辈有这么曲折的一段故事,她相信封世航也不知道,如果他知道的话,不会像现在这样一味地恨着封江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