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少君,我要为你施针,待会别乱动,好吗?"
一手将托盘放在浴桶旁的木桌上,苏心禾转身对着季少君轻声说道。
"嗯。"
季少君点了点头,很满意那个娇小的身影没有离开他的视线,他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只是直觉地点头。
苏心禾深吸一口气,一手执起了托盘中的银针,另一手探入水中,在季少君的身上摸索着,寻找着下针的穴道。
每到一个穴道,她的手指微微停顿,确认之后,另一只执针的手便飞快地探入水中,准确地扎在穴道上,如此反复再三,直到托盘里所有的银针用完,苏心禾才呼出一口长气。
扎针切忌停顿,一定要一股作气,在这个过程中,她几乎凝聚了全部的精力,不敢有丝毫的走神,好在季少君很配合,或者说他已经迷糊到感觉不到身上的痛楚,只是每扎下一针,他好看的眉毛会微微一拧,作出对疼痛最自然的反应。
银针扎完之后,苏心禾驻足在一旁,观察着季少君的反应。
"心禾..."
疼痛袭来,季少君忍不住脱口唤出苏心禾的名字,双手紧紧地扣在浴桶边缘,像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苏心禾知道,这药效是发作了。
她通过银针将药汁注入到季少君的体内,那药性刁钻,进入身体之后,四散开来,寻找着那病菌。
这就像是一场猎人的狩猎行动,那四处游移的病菌就是那狡猾的猎物,药汁的侵入让它们四散奔逃,隐匿在每一个脆弱的角落。
即使是这样,药汁经过之处,这些病菌也无所遁形。
药汁与病菌面对面地交手,就像在季少君的身体里打一场硬仗,那种感觉绝对不好受。
季少君只觉得身体里像是涌进了千万只的蚂蚁,一点一点地爬过它的皮肤,渗入他的血管,啃噬着他的骨髓。
那种痛,看不到,抓不着,让他犹如置身在万焰火海之中,火龙的巨舌如死神的亲吻一般滑过他的每寸肌-肤,留下炙热的印迹,灼痛了他的心。
喉咙深处想要呐喊,却发不出丝毫的声音,他只能紧紧地咬住了自己的唇,直到丝丝血腥渗入口中,刺-激着他的神志,让他有片刻的清明。
季少君双眼微睁,虚弱地看向旁边站着的白衣女子,那一身白衣氤氲在雾气中,竟然是那样地飘浮,那样地不真实,这一切,到底是真,还是幻?
"季少君,挺住!"
银针上慢慢地聚集了暗色,接近季少君皮-肤的那一端已经呈现出灰暗的颜色,黑与白,形成强烈的对比,仿佛天堂与地狱就在一线之隔。
而这也说明药效正在发挥,将季少君身体内的病菌给一点一点地拔了出来。
苏心禾的双手轻轻覆在季少君的手背上,将温暖与力量传递给他。
"坚持住,再坚持一会儿..."
见季少君的手扣住木桶的力道越来越紧,苏心禾也暗自担心,她怕,她怕他真的挨不过去。
这是她的第一次试验,她尚未知道患者的承受度是多少,能否挺得过去,这一点,她心里也没有底。
如果季少君的体质状态撑不过去,那么,便只有靠精神的支撑挺过去,只要能挺过去,他就能活下来。
如果不能...那么病菌会再度反噬进他的体内,将会造成比原本多一倍的侵害,到时候的季少君,恐怕是神仙也难救了。
所以,他不可以有事,一定不可以有事。
"心禾...我好痛...好难受..."
季少君一反手,两手紧紧地抓住了苏心禾的手,指甲深深地陷进了她的皮-肤里,抠出一丝暗色的血红。
有一种深沉的痛,从脚底席卷而上,一寸一寸,一点一点剜着他的骨,噬着他的心,痛如骨髓,痛彻心扉。
他痛苦,无助,内心深处有极度的火热需要宣泄,像岩浆想要冲破地底的那一层硬壳,像碳火焚烧出通红的烙铁,那一波一波的喷涌,那一块一块的炙热,烫在他的心上,他就快要支持不住了...
他想睡,他好想睡过去,睡了,就什么疼痛都没有了,睡了,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季少君的眼皮耸拉着,像是要撑住最后的那一点星光,像是要看清楚身旁的女人,他想要把她的样子刻进心里,生生世世都不忘记。
为什么不再给他一点时间,如果再有一点时间,那么,他就可以得到苏心禾的心,他就可以和苏心禾永远地在一起了。
只差那么一点点啊,他好不甘心!
为什么,他要在最后才明了自己的心?
为什么,那些蹉跎的岁月里,他不去珍惜,不去把握?
这一生,他好不容易才爱上一个女人,他好不容易知道什么是爱情,就要从此远离了吗?
生命真得好脆弱,他好想抱抱她,亲亲她,像她的夫郎一样对她做着任何亲密的事情,感受爱情如花一般绽放的甜蜜与温馨。
"季少君,别睡,别睡!"
眼见季少君的脑袋无力地耸拉着,手臂慢慢下滑,似乎已经没有力气再支撑着整个身体的重量,就连握住她的手也微微地松了开来,眼中的光华在一点一点地淡去,生命的特征似乎正从他的身体里一点一点地流走。
苏心禾心中大惊,一手探入水中撑着他欲滑入水中的身体,一手拍打着季少君的脸庞,急声道:"季少君,千万不能睡啊,别睡过去!"
行医之人都知道,药效发挥时,患者是绝对不能睡过去的,一睡,便是永觉,一睡过去,他便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所以,她不能让他睡着,不能!
身上的重量越来越沉,苏心禾几乎使出了所有的力气,才能勉强支撑住季少君身体的重量,她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水已经打湿了她的半边衣裳,熨湿的衣服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有水珠自上而下,一颗一颗滴落...
而那滴落的仿佛不是水珠,是季少君正在逝去的生命,他年轻而又昂扬的生命,他传奇而又激荡的人生。
季少君,确实是商界的神话,他在女子为尊的世界里为季家争得了一席之地,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从心底里,苏心禾是佩服季少君的,每一个为自己努力过的人,都值得她的尊重。
即使季少君的性格不讨人喜欢,即使他自大又自傲,但这一切都无法抹去他的光环,抹去他为整个宜州百姓带来的福祉,为整个宜州商界带来的蓬勃。
听到苏心禾的呼唤,季少君勉力地抬眼,在模糊中扯出一抹飘浮的笑容。
现在的他一定很丑吧,为什么每次他最狼狈的时候,她都在身边,他的风华,他的气度,他的仪态,她是否都没有看到?
他好想把最好的一面留给她,让她永远记他,记住季少君最美丽的时候!
"别睡,我不准你睡!"
苏心禾下手的力道加重,啪啪几下,已经在季少君原本苍白如雪的脸上留下了几道红色的印迹,可就算这样,似乎也止不住那一点一点下合的眼睑,长长的睫毛如脆弱的羽翼,似乎一碰就会破碎。
苏心禾心中的恐惧一点一点在攀升,在胸中渐渐形成一块暗色的阴霾,漫延,漫延,似乎要将她整个人侵袭、淹没。
她从来没有想过季少君会死,这么一个鲜活的生命,在离开宜州时,还充满了生气,还能与她斗气,转瞬间,就要永久地沉睡过去了吗?
不,她不答应!
苏心禾把心一横,跨入了浴桶中,浴桶里坐着一个人尚显得宽松,但容入两个人,便显得有些窄了,浴桶中的水已经漫了出来,湿湿漉漉地流了一地,慢慢地向外浸去,蜿蜒成一条暗色的小河。
苏心禾一手仍然架住季少君,勉力地维持着他不倒的身形,另一手的拇指已经重重地掐向他的人中,想用这种刺痛帮助他的意识清醒过来,不要再浑噩不知。
这一次,苏心禾下手的力道一点也不含糊,拇指用力地挤压,挤压,季少君的人中已经深深凹陷,让他整个脸部的五官似乎都扭曲了起来。
一下一下,苏心禾用力地按下去,每按一下,似乎就离希望更近一分,她不放弃,绝不放弃!
苏心禾的手指都麻木了,渐渐地失去了力气,而她的心却一刻也没有停止过期盼,不会的,她那么努力,她已经按照每个步骤走着,没有错过一步,季少君不会不事,不会的...
"季少君,你那么坚强,那么倔强,你怎么可以倒在这个地方?怎么可以倒在疫区?"
苏心禾的嘴唇翕合着,说出口的话已然带着恐惧的颤音,"你醒过来啊,醒过来,你不是一直不喜欢我当商会会长吗?只要你醒过来,我答应你,答应你,我离开商会,让你再也看不到我,再也不会和我斗气!"
"傻...傻瓜..."
几个字眼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发出,极轻,极弱,但却让苏心禾濒临绝望的心重新燃起了火花,那是季少君的声音,那是他的声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