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那一句在家等着,王学不禁打了个寒颤,不由加快脚步往家走去,到家发现李富贵和郭霞都在,玉珍他们几个孩子也在,两个月不见,玉珍长高了不少,俨然是个出挑的大姑娘了,一家人围着小李想,逗弄着,笑声不断。
王学眼光不离凤珍,窑上一刻也不曾忘却,和众人打过招呼,眼神示意凤珍跟他出来。
巷子里,王学急忙掏出怀里那沓钱,一把塞到凤珍怀里,急不可耐地把凤珍抵到墙角,亲热起来。
“唔~唔~你,臭死了!”
“臭男人,男人不臭不是男人,喜欢不?”
凤珍生怕惊着屋里的老人孩子,压低声音道:“不喜欢!”用力推开王学,命令他立刻去洗澡,不洗干净不准进家门。王学讪讪的,意犹未尽,却又不敢惹凤珍生气,生怕夜里头不给他好,只好搭着脑袋回屋拿干净衣物,一步三回头慢吞吞地往河边去。
玉珍打趣:“阿姐,王学哥才回来,你就撂脸子啊,舍得啊。”
看着凤珍把一包油纸裹着的钱放入枕头下,郭霞满意地笑了,转身“嘭”的一声,一个脑瓜崩弹到玉珍的脑门上,“胡咧咧啥,没大没小,囡囡啊,甭听你妹的,这男人啊,就得像拉橡皮筋似的,该松的时候松,该紧的时候紧,省得无法无天了!”
凤珍心里头想阿妈真是的,一辈子不敢违背阿爸的意思,活在阿爸的统治下,这嘴上教育起她来,倒是头头是道,却不揭穿。
晌午的饭,一家人聚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异常和谐。
接近傍晚时分,快五点了,天儿还大白着,王学开始不安,像是饥荒年代,饿殍遍野,一个成年精壮的男子撇下饿得面黄肌瘦的妇孺,独吞一块刚出锅的白面馒头一样,负罪感满满,同时却忍不住不去想,不去拿,不去吞咽。
此时,凤珍正和郭霞两个给孩子做小衣服,地上铺着凉席,凤珍半跪着身子,薄薄的碎花衬衫熨帖着肌肤,因着弯腰,从王学坐着的角度看过去,一览无余,王学有些待不住了,和凤珍说了句去田里看看就出了门。
偏拣没人的小路绕七绕八地拐到李全友的家,一推院门,开了,没从里面拴上。
“有人在吗?”
没有人回应,有些奇怪。
农村的风俗,一般家里老人还在世,年轻夫妻没分家的情况下,老人住堂屋,小年轻住厢房,王学没有犹豫,打算往厢房看看,站到厢房门口,王学有些紧张,抬手敲门。
“进来吧。”陈莲的声音。
王学站在外面,没有动,“是这屋的灯不亮了吗?你开门,我看看。”
“啰嗦什么,快进来吧你!”
一直葱白胳膊伸出来,一把把王学拽了进去,躲都躲不及。
“咣当”门被反锁了,窗帘是拉上的,屋里光线昏暗,但还是能看到女人不着片缕,王学瞬间感觉全身的血液冲到了脑门,立刻转身要出去,陈莲却没有给他机会。
这一次,王学又怂了。
陈莲给他的感觉是不同的,他属于被动地享受,与在凤珍那里的乞求相比,他似乎更爱此刻。
天黑了,东厢房的灯亮起来,余下一人的陈莲手脚利索地收拾着屋子,哼着小曲,心情不错,环顾一周,是她和李平的屋子,她和李平的床榻,但她把这理解成报复的快感。
……
六月是忙碌的季节,李全友也赶回来收麦子了,今年麦收李平来信说工地忙不回来,李全友张罗着老大老二忙活,陈莲从小没干过农活,待在家里,帮忙送个茶水。
王学是李富贵家最主要的劳动力,都指着他咧。晌午,日头烈得狠,王学赶着牛拉着石磙子轧麦子,强烈的日光让他有些晕眩,远远的看到一个女人往这边走,是凤珍来给他送饭了吗?确实有点儿渴,还有些饿了,还记得那晚回去后,凤珍没有觉出任何异常,早早地揽着娃睡了,他却睡不着,激情过后无比清醒,他隐约明白陈莲为何三番四次勾引他,对,确实是勾引,这样的擦枪走火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刚想卸下石磙子歇歇,去地头和凤珍坐一会,没想到一时心思不专,赶牛的牛鞭不小心戳到了牛的眼睛,惊痛之下,牛发狂地奔跑起来,王学吓得赶忙去拉,谁知脚下一顿,被麦秸绊着了,结结实实地跌了狗啃泥。
“啊~~~”女人的尖叫厉声响起。
就看着疯牛拉着石磙子一瞬间轧过王学的双腿,男人的惨叫跟着爆发出来。
女人是陈莲,不是凤珍,她不过是回来取落在隔壁麦场的水壶,不想就看到这惨绝人寰的一幕。
她慌了,赶忙跌跌撞撞地跑上去,一看,王学痛晕过去了,陈莲眼泪立即飚出来,擦都擦不尽,只迈着不听使唤的双腿往凤珍家奔,时不时跌倒,连滚带爬地终于到达凤珍的家。
“不好了,不好了,王学他……”
凤珍是懵的,听陈莲断断续续地说完,随即反应过来,赶忙把娃儿托给邻居,喊上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直奔麦场。
等到王学躺进手术室,凤珍颤栗着双腿,扑在赶来的郭霞怀里抽泣。
“没事的,没事的,囡囡,不哭,不哭。”郭霞无力地安慰着,那石磙子多重啊,又被疯牛牵扯着砸过,这双腿咋样真不好说啊。
李富贵这时交了钱也赶过来,候在手术室外,盯着手术室门上方的灯看着,愁云惨淡。
不一会,手术里有人出来,是一位医生,“谁是家属?”
凤珍抬起头,“我是,我们都是,请问他怎么样了?”
“伤者家属,你们请做好心理准备,伤者的右腿膝盖部以上八公分处开放性粉碎骨折,必须截肢,左腿伤势通过治疗可保住,你们谁签字?”
晴天霹雳,把凤珍一行心底渺茫的希望炸得粉碎。
“哎,老头子,老头子……”郭霞转头就看见李富贵倒了下去。
凤珍大惊,“医生,医生,我阿爸怎么了,快来救救我阿爸!”
……
事后,凤珍感觉那天的所有都被蒙上了一层黑布,密不透风,喘不过气来,疼痛被压在心底,不愿去想,不能去想,一切都变了模样。
一个月后,王学出院,住院费对这个家来说已是不堪重负,他的右腿已变成空荡荡的裤管,整个人躺在床上了无生机,凤珍背着孩子在给王学翻身擦洗,免得生出褥疮引起感染。
凤珍已经不哭了,没有眼泪了,眼泪都在那天流完了。
阿爸那天经受不住王学截肢瘫痪的打击,突发脑梗不治身亡,阿妈看着阿爸去了,也跟着晕了过去,醒来后常常一个人半天都不说,一说话就疯言疯语,不找边际,所有人都不认识了,现在被玉珍看在家里。
一切已经不能变得更糟。
从没觉得体力这么好,凤珍像永不停歇的陀螺一样,围绕着残缺的一家老弱病残小忙活着,她根本没有时间去迷惘,多的数不过来的事情要去考虑,还有成山的活要干,没有其他人可以帮忙,只有她自己。
故去的人已经故去,再伤心也改变不了什么,活着的人还需要照顾,阿妈,王学,小李想,还有年幼的妹妹弟弟……
最难缠的是王学,凤珍应对他一个,身体的乏累倒不算什么,心却累极。
“凤珍,我们离婚吧。”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自打出院后,王学几乎天天提起。
凤珍苦笑,用调羹搅着碗里的鸡汤,时不时吹几口,喂到王学的嘴里,“又来了,不是说了吗,我不喜欢听这话,你只管好好养伤,这个家有我咧。”
王学头侧过去,不让凤珍看到眼梢滚落的泪珠,“我不能再拖累你了,我这副样子,算是废了,你还年轻,那么漂亮,路还长着咧,不要再浪费时间和我这个废人在一起。”
凤珍忍不住眼泪扑簌,放下汤碗,欲转身出去。
刚到门口,一个枕头砸落在她肩膀,跟着听到汤碗碎裂的声音。
“你给我滚,我不想再见到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破事,是我不想要你了,你明白吗?我受够了……”
谩骂声一句接一句的钻入耳朵,凤珍委屈心酸心痛一股脑儿涌上心头,她听不下去了,真的是太累了,她不知道该如何消化这些谩骂和嫌隙,她只能拼命地跑。
人们以为苦难会让人变得更为强大,但实际上,大部分人被苦难折磨得不成样子,都说风雨过后走出荆棘,前面就是铺满鲜花的康庄大道,凤珍觉得她可能一辈子都走不出这苦难,王学的话让她绝望,他想要放弃自己,放弃她,正当凤珍满心慌乱的时候,一头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