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明天早晨就走
傅爱米站在五保房前的小坝子上，任纷纷飘下的雪花落在头发和衣服上，让寒风吹拂着脸，她觉得这样可以帮助她平息心中的怨气。她不想跟傅柳生吵架，只想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自己的决定。
远处传来隐约的争吵声，傅爱米往低处的前方看去，见傅罗宾正扶着傅柳生，让他伏在秦五娃的背上。傅明妮率先走上田埂，秦五娃背着傅柳生随后，傅罗宾则走在后面，不时拿手扶扶傅柳生的后背。在一片白茫茫中，几个人走过两条田埂。不一会儿，秦五娃背着傅柳生，在傅罗宾的搀扶下吃力地沿斜坡土路慢慢走了上来。
傅爱米打开房门，秦五娃进来，把傅柳生放在铺了稻草和床单的床上，然后说道：“舅舅可能是喝不惯烧酒，睡一觉就应该没事了。”傅爱米给傅柳生盖上被子，正在想是否要解释自己为什么离开后就没有再回去，就听秦五娃说：“舅娘，我先走了，大队下午有会。”秦五娃拉开门后又回头道，“下雪了，你们晚饭如果不过来吃，我就喊小芳送过来。”说完向他们摆摆手。傅罗宾兄妹向秦五娃说了“再见”。
“妈妈，为什么你刚开始吃饭就离开了？”傅明妮问。
“你们能相信吗？”傅爱米叹了口气，“我回来上厕所，上一半的时候，突然一个挑桶的男人闯进来，我赶紧穿裤子，把裤子都弄脏了……”
“那个人在哪里？”傅罗宾瞪起眼睛。
“我骂了他一句，他就立刻出去了。”傅爱米摇摇头，“我连火都烧不好，用几乎是凉的水洗了，……我真的不能继续忍受了。”
“我也不能。”傅明妮说，“来中国之前，爸爸说我们如果不喜欢就马上回美国，我们对他说了那么多次不喜欢，他却把我们带到更深的中国……”
“不是更深的中国，”傅罗宾背靠在土墙上，瞥一眼妹妹，“这里叫山区……”
“那么你喜欢这里，是吗？”傅明妮大声冲他说。
“当然不喜欢，连那个城市我也不喜欢，我都有好几个月没参加体育训练了，回去后没有任何队会要我了。”
“我在中国一个朋友也没有。”傅明妮也撅起嘴，“很难得认识了九个会唱会跳的中学生，爸爸还反对他们，要不然大姑可能也会邀请他们来这里度假……”
“度假？”傅罗宾叫道，“你仍然认为我们是来中国度假的吗？你真的很fool。”
“你也fool，”傅明妮喊，“我们一家四个人不都是‘傅’吗？”
“明妮，”傅爱米说，“罗宾说得对，你爸爸是想让我们就一直住在中国……”
“一直住？”傅明妮盯着妈妈，“你是开玩笑吗？中国的学校都不上课……”
“不上课重要吗？”傅罗宾说，“妈妈上了那么多年学，是优秀的专科医生，可是现在没有工作……”
“罗宾，”傅爱米拍拍傅罗宾的肩膀，“你可以帮我烧火吗？我需要煮点热的玉米面稀饭吃。”
“哈——”傅明妮叫道，“妈妈，你知道吗？罗宾在大人还在喝酒的时候，把一木桶的米饭都吃光了。后来他们都是吃黑的窝头，爸爸气得脸都红了……”
“我认为爸爸脸红是喝酒造成的。”傅罗宾大声说。
“你每次装一大碗饭，爸爸就长时间地瞪你。”傅明妮向傅罗宾伸着头说。
“我没有看见。他如果不同意我吃，应该告诉我。”傅罗宾也对视着妹妹。
“我也不同意你吃。”傅爱米说，“你不知道他们的白米很少吗？你没看见你大姑给我们吃米饭，他们家人自己只吃黑面、玉米、红薯……”
“吃饭是我的基本生活权利呀！”傅罗宾叫道，“我来中国后总是感到饿！怪不得手腕比赛都赢不了。”
屋里安静下来，床上的傅柳生的脑袋轻轻向墙的方向转动了一下，镜片后的眼角处慢慢冒出两滴泪水。
“妈妈，我们不是也有钱、粮票、肉票吗？”傅明妮说，“我们可以去买，也请大姑他们吃饭呀。”
“我已经决定了，”傅爱米平静而柔和的声音，“我们明天早晨就走，回美国……”
“什么？”兄妹俩同时叫道。
傅罗宾转头看一眼床上的傅柳生：“爸爸会同意吗？”
“不用管他了，”傅爱米道，“他固执，就让他自己留在这里吧。”
傅柳生的眉头微微皱起，他仿佛听到堂姐的声音，“你长得还是很像你父亲。”像父亲那样年轻时就死去多好，……昏沉沉中，他看到一块巨石向他倒下来，石上两个遒劲的隶书——“闲鹏”。
……
郑心渠走进县中学的大院，便听到前面的平房里传出歌声。他走进去，见是间很大的无座位的体育馆，好几百红卫兵围坐在木板地上。他没花力气就看见了坐在靠场地中央的八勇士，他挤过去，在阶级仇身边坐下。
听到红卫兵在唱“昼夜兼程二百四，猛打穷追夺泸定，铁索桥上显威风，勇士万代留英名。”郑心渠奇道：“咦？他们在唱长征组歌中的飞跃大渡河，应该我们唱才合适吧？”
“没事儿，我们有新对策。”唐骡子说。
“好了。”陈过早儿递过来新写好的东西。大家轮流看了。等歌声一结束，唐骡子立刻站起来叫道：“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
北京来的九个红卫兵们一起大喊：“八一勇士！八一勇士！”
唐骡子又叫道：“谁是早上**点钟的太阳？”
八一勇士大喊：“红卫兵！红卫兵！”很多人也都跟着喊了几遍。
唐骡子再叫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县城的红卫兵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八一勇士狂呼：“我们！我们！”
唐骡子又叫了一遍：“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全场的红卫兵们同声大喊：“我们！我们！”
唐骡子朗诵道：“不要说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要做天下的主人！”然后双手猛力一挥，全场的男女红卫兵小将放声高唱：“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原创连载凤凰网、***小说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