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安排好手头工作后,我终于鼓足勇气踏上了返回故乡的路途。
我没有带司机和秘书,而选择坐火车独自一个人回去。
在路上我想起很多过去的事,心里没底,不知道回去会怎么样,村里人会怎么看我,母亲和姐姐她们过得怎么样,还认不认识阔别家乡八年之久的自己,凡此种种,总之,我想了很多很多,最后竟然睡了一段不小的路程。
下火车后,我没敢停留,直接包车去了王家湾村。
刚坐上车我想起了那个叫陈东的中年男人,第一次占有我身体的可恶男人,拉我下水越陷越深的无耻男人,毁我名声玷污清白的男人。
我恨他,当然更恨自己。
离开市区前往县城的那段路上,我又想起了母亲,不确定她还在不在老家里,如果不在那我只能去外婆家或者两个姐姐家找了,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要亲眼见到离别八年的亲人们,也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如果他们打骂一顿,我心里倒安稳一些,就害怕他们对我还是冰冷淡漠的态度,那样的话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但我想时间能淡化一切,包括恩怨情仇,我的错只应该在他们脑海最深处的记忆或者最遥远的往事中,很难再被翻找出来。
我那年二十九,母亲也快六十了,不知身体状况怎么样,我不在身边的时候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是在村里独自生活还是已经搬到哪个姐姐家寄居生活或者再婚嫁到别处去了,等等,这些疑惑没有人能给我解答,只有自己去找答案了。
原本我打算让出租车送到村口就回去,但我一想到隔了这么久担心母亲早已不在这里居住而再打车又不方便,所以我让司机一直走,不管花多少钱,只要能见到母亲或者姐姐们,我什么都不在乎,哪怕花再多的钱也愿意。
我的举动和神情影响到司机小哥,我无意瞥见他欲言又止好像很为难的样子,我知道他怕我坐霸王车,才连忙道歉,从包里取出一沓现金,可能有一千多吧,我也没数过,反正足够他停开两天两夜的出租车了。那小哥故意推辞一番,我瞪了几眼,他不好意思地收下,脸上的郁闷和疑惑一扫而空,很明显被我吓到乐晕了。
车子缓缓穿行在田间地头和村道巷陌,我的心情既迫切又寂寥,有时很想让司机送我回市区机场,再花两小时就可以回到异地他乡,不用这样焦灼心烦的。有时却想司机开快点,那样我可以早一点看到分别已久的母亲。有时我怕见了会失望,打算让司机停下来缓缓再走,如果碰到路人可以打听一下不走冤枉路的。总之,我的心里很烦躁很难受,而这位司机小哥仿佛看出什么,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个字,可能害怕我向他发脾气。所以,车里的气氛是很沉闷和孤寂的,但两个人的心里都不安稳,我是急躁和不安的,而司机他是疑惑和压抑的。
虽然这么想着,但我始终没对司机说过什么,也没暗示和诱导什么,由着他的习惯开车,是慢是快是走是停,都没有左右和掺和。
快到村口的时候,我见到了初中时的同学小芳,她正怀抱着一个婴儿手牵着一个小男孩正对着我们走来,大老远看到车子靠近,下意识拉着孩子走进地里,等着车子艰难驶过去。她在看着我,我也在看着她,四目相对,我认出了她,她却认不出我。八年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人和事,我已不再是青春懵懂的少女,而是身着职业装烫染着头发的职场白领,画着淡妆,戴着眼镜,卷着头发,隆过胸,修过眉,整过唇,割过双眼皮,反正换做是以前的我,也不可能轻易认得出来。
我很想让司机停下来打声招呼再走,顺便询问一下我母亲和两个姐姐的近况,但我还是没有勇气面对她,也怕她瞧不起我这样的人而引来司机的嘲笑,所以我决定暂时不与她相认,等有机会再联系,只要她在村还记得我就会有办法,但是再与她一米之远车窗之隔的时候,我还是叫出了她的名字,声音虽小,但却被司机听闻,随即听他问了一句,“姐姐,要不要停下来?”我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沉默摇了摇头,却也没敢相认,但眼睛早已湿润,破坏了我的妆容。
我扭头从车后面挡风玻璃发现,小芳还站在原地,对着尘土飞扬的车屁股犯愣。我一直看着直到车子拐进另一条巷道,这才回过头来。很明显,她可能也感觉有些眼熟,但就是不敢确认而已。
车子继续在我的指引下行进,由于路窄地不平,车速与人走差不多。进到村里,我认出了越来越多的熟悉面孔,但也不乏有许多稚嫩童真的新鲜模样,其中的几个我很熟悉,不是远方家务就是村里面有钱有势的大人物。但他们还是没能认出我来,我早已认得七七八八,除去几个孩童和新嫁过来的女人,其他大部分人我都认识,甚至都能梳理出他们之间彼此的关系,甚至于对我的熟悉和了解程度。他们认不出我,我有种复杂的情绪,既希望被他们认出来又怕他们认出来,反正有种特别奇怪矛盾的冲突心理。到最后我变得坦然了,他们认不出我对自己来说是件幸事,如果认出来被他们奚落和嘲讽一顿,我怕在司机面前下不来台甚至没法再继续做人了。但他们没有,这我很高兴和欣慰。
我也同样发现了,有些眼尖目明的人可能已经起了疑心,一直朝着车后排巴望探寻,时而摇头叹息,时而与他人窃窃私语,我想他们在互相征求对方看法,以便于快速确认这车要去哪里,车后排坐着的是不是曲家小贱人。到最后,我发现没一个人追赶过来看个究竟,这让我感到非常欣慰和无比幸运。
我的心情像坐过山车和海盗船一样波澜起伏,从下火车那刻起就没有轻松过,有的只是一望无际的躁动和摇摆,有时候心急得要跳出来,有时候悲伤得想回去。经过三十八小时的长途跋涉,我终于赶到老家门口了,但心里一点都不轻松和平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