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文小说 > 现言小说 > 废土 > 第四百三七节 腐败全文阅读

方雨洁说话的声音很尖细,在呼啸狂风的伴随下,更有种令人胆寒畏惧的森冷。

金光耀已经从轿车里被拖下。事先脱掉的衣服和裤子,使他在近乎/全/裸/的状态下,被几名士兵用软质胶带利索地捆绑起来。这种细绳非常柔韧,越是挣扎,捆绑得就越是牢固。不知为什么,金光耀心里忽然产生出一种极其不妙的意识————他感觉到自己似乎错过了某种机会。它曾经就拿捏在自己手手,近在咫尺,却永远不可能再得到。

一名皮肤颜色拗黑,钢盔正面涂有鲜红十字标志的医护兵,翻开随身携带的急救箱,从中取出一枝强效麻醉剂,没有通常的消毒程度,直接拔掉封口胶管,狠狠插进金光耀的左臂上端。一种难以言语的麻木,瞬间从针刺部位迅速传递到全身。。。。。。他不再挣扎,意识虽然清醒,手脚却无法跟随大脑指挥动弹。甚至就连麻痒和疼痛也彻底消失。只能木愣愣地瞪着眼睛,摇摆不定地望着视线范围内越来越模糊的人物和场景。

“我不会让你死。你会一直活着。。。。。。”

方雨洁慢慢走到被抬上卡车的金光耀面前,低头俯瞰着正在努力调整视觉角度望向自己的金光耀,淡淡地说:“我从来就不喜欢金家的人。但也从未想过要动手杀掉你们。是你,让我下定了现在就解决这一切的心。单就这一点来说,你的确拥有足够骄傲的资本————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几个人能够用简单几句话,影响我对某件事情作出判断。你会活着,你的兄弟姐妹会比你先死。至于所谓的伟大领袖。。。。。。哈哈哈哈。。。。。。你很快就会明白,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笑得有些神经质,很疯狂,就像重度狂乱型的精神病人。笑声很冷,有种寒彻刺骨的锥扎感。

这使得金光耀产生出难以形容的恐惧。

他看见过血肉撕离的地狱般场景,也听过比这更加凄厉的惨叫。那些被自己虐杀掉的女人和男人,即便是临死前的哀嚎,也要比方雨洁口中的尖笑温和得多。他没有发现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脸色惨白,不知所措地看着越来越模糊,疯狂得几乎失去身体平衡的这个女人。也就是到了现在,金光耀才真正明白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真正想清楚脑子里混乱无序,却又隐隐在提醒着思维意识,朦胧虚幻的答案。

“我。。。。。。我,我竟然没有。。。。。。没有在那个时候。。。。。。自杀。。。。。。”

带着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用力咽了咽口水。金光耀终于鼓起勇气想要狠狠咬断自己的舌头。这是他从书上看到,也是那些被自己活活玩死复制人曾经实施过的最惨烈自杀手段。然而,现在做起来却无比困难。没有力气,被麻醉的神经根本不可能控制骨胳与肌肉做到这一点。只能用牙齿在绵软舌面上弱弱地碰了碰,就再也无法继续下一步动作。

他开始无比怀念那枝揣在外衣口袋里的“特六改”手枪。那个时候,如果再多上那么一点点勇气,用上一点点力气,直接被子弹轰爆头颅,也比现在乱咬舌头却无法做为好得多。

金光耀总算是明白,方雨洁为什么会在车厢里说出那样的话。

“在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并不是死亡。而是想死却不能死,更不可能得到自由,无时无刻不在恐惧和绝望中徘徊。”

。。。。。。

雪花,从天空中纷纷扬扬飘落,在地上堆起一片薄薄的,在很长时间里也不会融化的白色积层。

整座城市都被控制————内务部下辖的警卫部队,在第一时间完成了对新京的全面封锁。阴沉的云层一如既往死死遮挡住天空,没有继续降雪,地面的厚厚的堆积层,已经变成表面平滑如镜的半融状态。寒冷,把所有本该随着温度挥发散尽的东西全部保留下来。街道和墙壁旁边的角落里,洁白雪层表面,弥漫着一团团鲜红耀目的润腻色块。仿佛是在白纸上渗透开来的朱赤,用类似国画山水泼墨手法表现出的抽象图案。

从城外紧急调入的两个内务部警卫师,连同首都卫戍部队,对新京城展开严密封锁。城内,不归于军部和政治监察委员会控制的所有在籍官兵,全部在六小时内以“可疑份子”的名义遭到拘捕。要塞、防空阵地、能源工厂、食品仓库和发电厂被彻底封禁,除了确定能够保证其忠诚度的要害部门与机关,包括学校和医院在内的所有民用设施,均在第一时间断绝水、电供应,设置在城内的专门负责日常配给食物和药品的各个供应站点,也被军方接管。超过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民政官员被逮捕,全部押往距离最近的兵营。

将近三千辆卡车,在新京与城外各个军事基地之间,形成几条路线各不重叠,往来方向却截然相反,依此成为循环的奔腾铁流。从城内驶出的车队,盖着厚厚的蓬布。透过车尾偶尔被风掀起的布角,可以看到其中坐满了被荷枪实弹士兵监管的犯人。他们脸上神情复杂,大多充满恐惧和绝望。也有些人呆坐在角落里默不作声,似乎是在思索并且酝酿着什么。还有一部分人则满面麻木,靠着车厢拦板,随着车辆颠动的节奏左右摇摆。干渴、饥饿、寒冷、疼痛。。。。。。所有的身体负面效应都在此刻被淡忘,充斥于内心世界乃至整个意识空间里的,只有对未来的本能恐惧,对可能遭遇死亡的绝望,以及绞尽脑汁想要千方百计摆脱罪责的狂乱思维。

新京城外,是漫无边际的荒野。

这里没有旧时代被当作环保象征的大面积绿化。除了几块被改造成为适耕农田的土地,仍然能够看到从一个多世纪前遗留下来的废弃公路,以及表面绽开裂缝,松脆风化的残缺建筑。离开监管严密的城门哨卡,地形开始变得崎岖不平。道路上的积雪,已经被往复奔驰的车轮碾成泥浆。

时间,已经超过下午三点。从昨天半夜到现在,参与行动的军官和士兵谁都没有休息。在第二批替补部队接防以前,摆脱疲劳重新回归营房,只是一种并不实际的幻想。摇晃,加上偶尔从天空中照射下来,带有淡淡暖意的阳光,让人感受到一丝舒缓的同时,紧张疲惫的神经也开始放松,卡车上负责警戒的士兵也变得无精打采。原本紧握在手里的枪,被靠拢搂抱在怀里,目光涣散迷离。除了想要靠在车厢里好好睡上一觉,脑子里再也没有多余的念头。

不仅是他们,包括车厢里被镣铐禁锢双手的犯人们,也显得昏昏欲睡,目光呆滞。

忽然,坐在靠近车尾的一个中年男子,似是假寐底垂迷缝的眼睛,慢慢流露出一丝跃跃欲试的疯狂。他浑身上下的肌肉瞬间变得紧绷,心脏开始以远超正常速度的节奏,“砰砰”有力地乱跳起来。体温迅速升高,尽管在拼命咬紧牙齿,身体仍然忍不住以被控制的微小幅度颤抖。他没有太大的动作,依靠眼角余光偷偷瞟视着守候在车尾的两名士兵————他们的突击步枪杵在手里,低着头,似乎是在打盹。除了枯燥乏味的汽车引擎轰鸣,只有从蓬布缝隙中间飘溅进来,搀杂着黄黑色土壤痕迹的肮脏雪泥。

“嗖————”

谁也没有注意到中年男子是什么时候跳出车厢。虽然他不是寄生士,也不是拥有进化或者强化能力的异能者。可是在强烈无比的绝望与求生/欲/念催促下,他仍然爆发出令人难以想象的力量与速度。从围坐在一起的人群当中猛然跃起,半蹲着掉落在地面,没有站起,从尾随其后的卡车前端翻滚着飞蹿到路边,摇摇晃晃地半跪着站直身体,仿佛一头刚刚从笼子里脱困而出的饿兽,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跌跌撞撞逃向被积雪、乱石和枯草充斥的荒野。

突如其来的变化,使守候在车厢尾部的两名士兵骤然惊醒。短暂的在原地僵立了近五秒钟,他们立刻抓进荷在肩膀上的突击步枪,一边从口袋里摸出哨子狠命猛吹,一边以最快的速度从车厢里跃出,朝着已经在远处迅速缩小的身影狂追过去。

“抓住他,快抓住那个家伙。该死的,这些家伙都是阴谋政变的反革命份子。杀了他,杀光他们————”

一名肩膀上佩着少校徽章的军官,从嘎然停住的卡车驾驶室里跳了出来。高声咒骂着,顺手从旁边不知所措的警卫手中,猛然抓过一把狙击步枪,以标准的站射姿势,将远处那个正被金色阳光笼罩的黑色人影,牢牢套入瞄准镜孔。

“砰————”

粗暴至极的枪声,在车队上空回荡着。伴随着撕心裂肺的惨叫,拼命奔跑的黑影,仿佛是被某种贯穿身体的巨大能量朝前狠狠推攮,踉跄了几步,重重扑倒在地面上。

几分钟以后,最先追赶出去的两名士兵,已经架着中年男子的左右胳膊,将他提拎着带回卡车旁边。子弹,准确地命中后心,当场死亡,毫无悬念。

少校放下手中的狙击步枪,用脚尖把尸体重重踢得反转过来。那张曾经深埋在泥土中间,已经彻底丧失生机的脸上,沾满了黑色土壤颗粒,以及裹附在毛孔之间,甚至堵塞住鼻孔的雪泥碎冰。少校厌恶地看了看,抬起脚,用力踩上那张再也没有任何知觉的面孔。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冰冷的目光,恶狠狠地从两名负责守卫的士兵身上扫过,斥道:“加强警戒力度。如果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我会把你们交给政治监察委员会处理————”

。。。。。。

从卡车里逃窜的男子,是新京城市建设局的一名处长。

就在几个钟头以前,他还是高高在上,掌管着本部门近百名相关人员的最高领导。虽然掌握的权力,没有同阶军官或者政治委员那么大,却也能够把握住所有下属的日常食品配额。在荒野上,一百克面包或者土豆,就意味着可能拥有多活一天的资格。在红色共和军控制下的新京,这点食物固然不至于使人被活活饿死,却能够使得肠胃在倍受刺激的情况下,对于事物产生更加强烈的占有欲望。

何况,处长的权力的确很大————从两百克的最基本日常标准,到一千二百克的最高限额,就意味着“普通杂工”与“高级干部”之间的巨大区别。在废土世界,食物,相当于旧时代的通用货币。想要吃饱,不仅仅需要付出勤恳与劳动,还需要拥有历史及家庭无政治污点的所谓证明,以及来自领导上位者的青睐。

不仅是新京建设局,红色共和军治下很多民政部门,都有着这种不成文的,也是绝对不可能公开,却被所有人心神领会的潜规则。

最普通的杂工,可以享受到与高级干部完全相同的一千二百克食物。而且,不仅是添加了豆子、高梁、扛麸和玉米碎屑的“混合面”,还有限量供应的腌肉,以及在这个时代如同珍品一般的奶油和鸡蛋。只要能够从处长手中拿到注有“特批”的表格,在旁人看来本该与自己完全绝缘的一切,都能轻而易举拿到手里。

当然,这并不是白白落在口袋里的好处。付出与收获永远都成正比。想要得到吃的,就必须先拿出足以打动上位者的东西。

这个时代,几乎什么都缺。可是,只要胆子够大,不怕死,仍然能够从废墟当中,翻找出一些具有价值的器物————一瓶二零一二年生产的“红星二锅头”,一张带有古典风格的硬木椅子,一个漂亮精致,带有浓郁旧时代文明气息,保存完好的瓷器。。。。。。人类是一种喜欢怀旧的动物,他们酷爱收集一切带有“时间”痕迹的古物。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是真正出于研究目地的收藏家,然而其中绝大部分,都是看中这种被漫长岁月所遗忘、破坏,从一场场战争与混乱当中残留下来,只至落在自己手中的财富象征。

如果你天生没有从怪物手中强取宝物的勇气,也可以通过别的方式进行贿赂。

女人,在很多时候都是“财富”的一种。尤其是漂亮美貌的女性,通常都是众多男人目光的聚集点。处长,不可能像诸多伟大领袖的子女或者高官那样,直接从生物车间里领用各种美女复制人。他们只能把目光投向自己下属当中那些年轻漂亮的配偶,或者子女。让妻子或者女儿奢侈地洗个热水澡,换上年节假日才舍得穿的干净衣服,主动送进领导家门。。。。。。第二天把她们接回家的时候,总会在自己老婆的胸罩夹层,或者女儿内裤的沟缝中央,“发现”那么一两张注有“特批”字样的物资领用单。

千万不要小看这些颜色微黄的单薄纸片。它们往往意味着一个星期的足额食物配给,或者半公斤奶粉,五十个鸡蛋之类的特供品。香烟、糖、油脂。。。。。。一切一切,都需要所在单位的领导作出批示。

这个时代的人类,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做“羞耻”。

他们的尊严,早已在无时无刻不在的饥饿与惶恐之中,被彻底消磨干净。就好像上荒野上的流民女孩,只需要一块面包就能陪男人上床。新京城里的女人,同样只需要一小块动物油脂或者两个鸡蛋,就能让你享受整夜的美妙时光。身体,也是一种可供交换的货物。无所谓高低贵贱,谈不上谁比谁更加无耻。在无法用旧时代道德标准对整个社会进行衡量、制约的前提下,人类的所作所为,只是在“存活”,并且能够让自己活得更好前提下,一种无奈且悲哀的选择。

。。。。。。

民政系统的腐败,与伟大领袖有着最直接的关系。

所有官员的任命,都需要伟大领袖的首肯定。不过,这种本该是基于严谨的做法,早在六十多年以前就被彻底废除。现在的国家社会党人事部门,已经全部被领袖多达上百的女儿后代所把持。官员,均为太子公主的亲信。他们同样是付出无比巨大的代价,才能真正坐上现在的位置。没有人是宁愿拿出却永远不会收回的白痴,他们自然要把自己送出去的一切,成倍,乃至数十,上百倍的捞取回来。

所谓腐败,就是在这种扭曲的心理变化当中,逐渐产生。

政治监察委员会的管理重心趋于军队方面。至于民政,则完全交由作为附属机构的党代表一职全权负责。(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