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视着正指自己的黑圆枪口,林翔清楚地感受到,从方雨洁身上散发出来的霸气和杀机。
毫无疑问,她会开枪。
“你还有五秒。”
方雨洁依旧冰冷地说,握枪的双手,丝毫没有想要松开或者晃动的迹象。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沉闷而压抑,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考虑,林翔沉重地点了点头。他慢慢抬起左手,抚摸着自己右边肩膀略微偏下的部位,轻轻揉挤、按压着。
这个简单的动作,初时很有些令方雨洁迷惑不解。片刻,她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瞳深处释放出来的目光,微不可查地飞快闪动了一下。有惊讶,也有震撼。可是每一个熟悉她习惯与作风的人都很清楚————即便是在情况最糟糕的时候,这两种东西也很少在她的身上出现,更不要说是同时发生。
“伤口复原的不错,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漂亮,还是那么冰冷。”
林翔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很少有人知道,当时方雨洁被活尸咬伤的确切部位。而那些曾经知道的人,应该都没有从核大战中幸存下来。
“勃兰登堡门,不知道还在不在?”
林翔的话,与问题答案丝毫没有任何关联。在西京与齐越的会面,已经让他明白,应该如何与一百年多前的朋友们进行交流。无法确定的因素实在太多,没有确切证据表明谈话对象真正就是旧识本人的情况下,用最平淡的口气,叙述一些旁人无法理解的尘封记忆,其实就是打破僵局的最佳选择。
“霍根中校是个真正的军人。但他并不明白,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巨大差别,永远不可能单单凭借个人努力就能填补。这个世界已经不存在国家,更谈不上什么德意志与雅利安民族。我总觉得。。。。。那个时候,他不应该死。活下来,才有重建一切的希望。殉道者虽然光荣,甚至能够得到精神与灵魂层面上的升华,却终究没有任何实际上的意义。”
方雨洁握枪的手,开始变得颤抖,进而剧烈摇晃起来。仿佛那双纤细白腻的胳膊,再也无法承受金属枪身的巨大重量。随着绷紧肩、肘关节的韧带的放松,精致的PPK手枪也“铛啷”一声掉落在桌面,溅出一点细小的半月形白色凹痕后,朝着桌子侧面方向顺滑出半米多远。
“你。。。。。。真的是你?”
她猛然站起身,双手撑住桌子边缘,嘴唇和眼角都在抽搐,难以置信地失声道:“这。。。。。。这怎么可能?”
这些事情,是她和林翔两个人的秘密,永远不可能成为与第三人无聊闲暇或者笔录报告上的谈资和内容。能够从相貌完全相同的对方口中说出,其身份,不言而喻。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看似都不可能。然而,它们却实际存在,不容置疑。”
林翔微笑着,像见到齐越并且表明身份时所做的那样,平平伸出右手,平静地说:“眼睛看到的,都是最真实的存在。”
方雨洁脸上一片潮红,血管里急剧加快流动速度的液体,使整个人看上去充满不可遏制的强烈/激/情。她呆呆地望着林翔伸到面前的手,似乎想要握住,又隐隐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犹豫、狂喜、震惊、迷茫。。。。。。无数种思绪瞬间充斥大脑,又在刹那被清除的干干净净,只剩下空洞浑噩的本能意识,刺激着几乎已经丧失作用的泪腺,在眼框中莹满咸涩浑浊的液体。
有相当漫长的一段时间,她已经彻底忘记,“哭”,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应该是女人的专利。可是,对于自己,却并不适用。
生死离合,悲伤与痛苦,所有一切都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倾诉。所有哀愁苦闷,全部只能郁积在心底,无法释放,只能在时间缓慢的流逝过程中,逐渐淡忘,磨灭。
很多时候,她都觉得自己不应该是一个女人。柔弱美丽的外表,并没有给自己带来应有的尊重和待遇。恰恰相反,围绕在身边的异性/男子,眼睛里大多都释放出狼一样无比强烈的欲望目光。他们总是躲在自己无法看到的地方,磨着牙,擦亮爪子,随时准备将自己活活拖进巢穴肆意蹂躏。而那些本该是朋友的同/性/女人,每每谈及或者看见自己,言语神情当中,总会流露出难以遏制的仇恨与嫉妒。方雨洁知道自己很漂亮,却不知道究竟有多少男人把自己当作意淫对象,在现实/性/爱/与桃色幻想当中,变换角色成为实际被压在身下娇喘连连的目标。也许,这就是造成太多家庭不和,夫妻争吵,情人散离的真正原因。而所有产生矛盾的原因,最终也将被指向自己。无论做过与否,无论是否对某个男人真正有过承诺,无论在有意或者无意之间的确抛下引发争执与垂涎的导火索。。。。。。罪魁祸首就是你!是你!是你!还是你!不要辨驳,不要否认————烂人!淫/妇!破/鞋!披着庄重外衣的/贱/货!
没有人认为她是一个真正的科学家。也没有人觉得她的日常工作,能够与“研究”或者是“科学”之类高深莫测的字眼联系在一起。虽然她的的确确是在做着与之相关的事,却根本不会得到认可。与旧时代一样,研究室门外,每天都有那么几个自以为英俊潇洒的家伙出现,用各种合情合理或者狗屁不通的理由,邀请自己吃饭、逛街、看电影。对于新京城,我显然要比他们熟悉得多。这里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饭馆,营养丰富的最美味饭菜,只有在军队食堂才能吃到。说到逛街,城市里每一幢建筑表面,全都铺天盖地贴满伟大领袖的巨幅像片,以及写着各种革命口号的横幅、标语。至于所谓的看电影。。。。。。翻来覆去就那么几部经过政治部门审核的“革命大片”。与其浪费时间去看那种东西,不如呆在实验室里,自己在电脑上看看一个多世纪以前保留下来的日本AV。
摆放在实验室门口的花,每天都在不断变化。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玫瑰,也有那么几个人别出心裁,换上几朵百合或者山茶之类的新鲜颜色。这些东西当然不可能从市场上买到,更不可能从荒野上摘取。它们均来自于陆军总部的室内无土栽培农场。栽培花卉,实际消耗的能量和资源其实并不算很多。可是,军部却必须专门腾出一个粮食年产量约为五百吨的小型农场,专门栽植这一类属于计划外的“内供物资”。说穿了,其实就是为了满足身据特权阶层年轻人的浪漫情调。
在废土世界,鲜花,无异是一种需要饿死成千上万人,才能换到的奢侈品。
方雨洁相信————如果自己不是拥有八星实力的寄生士,早就已经成为某个领袖公子用强硬手段霸占的私有财产。
与外面的废土世界相比,红色共和军建造的新京,无疑是制度与秩序健全的人类社会。
这里有法律,也有必须经过审判才能执行罪罚的监管机构。虽然伟大领袖的个人意志远远凌驾于其上,但就公开层面而言,却至少在某些方面符合旧时代道德标准。不过,归根结底,国家机器终究都是为了个人意愿服务的工具。但是不管怎么样,实验室是完全独立于政治机构以外的存在。也只有在这里,才是真正适合自己生存,也能够在沉闷黑暗,或者应该说是比火焰还要炽热,足以将人活活烧熔的红色空气当中,顽强存活下来的最后一处净土。
“你。。。。。。变了很多。”
方雨洁仍然保持端坐在办公桌背后的姿势,拼命压制住内心深处的激动与亢奋,尽量以自己惯常平稳流畅的语调说:“你的变化,真的很大。”
办公桌和椅子,都是掩饰自己强烈情绪波动必不可少的道具。有它们的存在,至少能够在某种程度上作为依托,让自己的动作不是那么夸张,主动。怎么说呢。。。。。。就好像小孩子闯了祸,通常都会躲进衣柜或者角落里,透过木头横栏悄悄窥视大人会做出何种反应。自己此刻的心情,就与刚刚偷吃了糖果,想要装作若无其事的三岁孩童相仿。如果不是依靠这些简单的桌椅,方雨洁恐怕自己现在就已经扑倒在林翔怀里,做出某些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大胆举动。
爱,或者不爱?
方雨洁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虽然生命已经延续了一个多世纪,她与林翔接触的时间却非常短。实际加起来,最多不超过一百个小时。但就是这个男人,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给了她希望,也给了她在混乱与荒芜之中继续生存的最大资本。
爱情,这个词,似乎根本就不应该在方雨洁的字典里出现。
爱她的人很多,她却从未对任何人产生过类似的想法。用简单一些的话来表示,就是没有感觉。
女人和结婚,大概是从远古时期就流传下来,两个被某种神秘力量联系在一起的词语。
方雨洁是人类,自然也有着人类的七情六欲。独自呆在实验室里整整一百年,她也需要发泄。生理上的需要,可以通过带有电流刺激的外部工具,达到辅助满足的效果。至于感情。。。。。。就复杂得多。
她曾经考虑过选择齐越。但这终究不太现实————西京与新京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何况,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齐越都是一个合格的军人,而不是适于感情释放的对象。
利用林翔的基因,制造出一个能够被称之为“丈夫”的代替品?
这个念头,曾经在方雨洁脑海里占据了很长一段时间。她甚至在冲动与期盼之下,不顾一切用最优质的材料,在培养槽里制造出最完美的胚胎。直到培养体成形,必须接受意识灌输的一刹那,她才从狂热和几乎迷乱的情/欲/当中清醒过来————那根本不是真正的林翔,也不只自己心目中想要的伴侣。只是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纯粹按照预定程序完成固定动作的生物机器人。这样做,与自己用工具满足/性/欲,其实没有任何区别。
没有更多的事情可做,除了必不可少的重要会议,大部分时间,都是呆在实验室。最大的愿望,就是制造出与林翔完全相同的合成生命体。
对于林翔身上的每一个微小变化,方雨洁都要比其他人敏感得多,也更为清楚。
“变化?”
林翔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苦笑着摇头,说:“也许吧。。。。。。”
“你比以前变得更加漂亮。”
方雨洁重新恢复平淡而冰冷的说话口气:“这已经不能用英俊之类的词语作为表达。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病毒在改变我们身体内部器官与细胞强度的同时,也正在按照人类的审美观点,让我们的身体和五官更加具有协调性。它们在寄生的同时,也被宿主自身意识所影响。”
“你进行过对比?”
林翔敏锐地听出她话里隐藏的意思。
“我用巨鼠做过实验。”
方雨洁点了点头:“注射淡化改造液之后的鼠类,物种特征更加明显。除了牙齿和脚爪变得坚硬、锋利,尾巴的灵活性也比原来要柔韧许多。这些方面是母鼠选择配偶的关键因素,用我们人类的话来说。。。。。。那头用作实验的雄鼠,它长得很帅。”
林翔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弯曲的嘴角,渐渐恢复到原来的位置。也许是觉得开场白已经足够调和房间里的沉闷气氛,他思考了几秒钟,认真地说:“为什么会是李逸风和荣光?”
两名将军作为引路人,即便是在旧时代,也是非常奢侈且难以用常理作为解释的举动。何况,李逸风是执掌政治监察委员会大权的中将主任,而荣光则是官衔级别最高的上将。
方雨洁的脸色的晕红已经消失,重新恢复成略带病态的粉腻苍白。她拢了拢额前散乱的发丝,淡淡地说:“西京方面对你表现出的态度,其实就是最大的破绽。”
林翔皱起眉头。他不明白方雨洁为什么不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是说起另外一件毫无关联的事情?
“没有人比我更加了解齐越。”
方雨洁并不在意他的脸上的情绪变化,继续道:“他是一个纯粹的军人。你在步兵二团弄出来的动静很大,之所以把你提回西京,主要目的,就是想要确认这一切是不是出于我的授意。要知道,我虽然没有和他一同离开新京,相互之间却仍然保持着联系。金天正和军部的命令对他几乎不会产生任何效果,如果政治监察委员会派出一个没有特殊背景的角色,早就被他以反革命罪当场枪决。这一点,即便是金天正的直系亲属也不例外。”
听到这里,林翔了然地点了点头:“所以,我能够在西京继续执掌部队,这在你看来本身就有问题。”
“我查阅过你的全部档案,从生产编号到个人简历都很正常。不过,废土世界的情报与渗透手段,相比旧时代要简单得多。先进的生物技术,使复制和代替成为可能。即便是血样检测,也不可能出现差异。既然你不是我派出的潜伏棋子,那就只会是某方势力的渗透人员。齐越是个粗线条的人,他绝对不会放过金天正或者骷髅骑士团这种敌对目标。利用排除法,我只能将你归类为第三集团军在新京预埋的暗棋。目的,当然是为了从正当途径获取足够的粮食配额。”
“这么说,李逸风和荣光,都是你的人?”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意料之外。林翔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放任金天正?甚至就连西京方面也无法得到足够的补给?对于红色共和军内部的权力斗争,我不是很了解。但李逸风和荣光都是掌握重权的上位者,既然他们都听命于你,很多事情做起来。。。。。。应该没有什么难度。”
“金天正必须活着。他还不到死的时候————”
方雨洁的回答,让林翔大吃一惊:“他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傀儡身份,更不明白我和齐越实际上掌握了多少力量。杀掉他其实很简单,但就目前而言,还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林翔追问。
方雨洁没有回答,而是默默看着林翔,仿佛想要看穿他的大脑思维,以及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全部秘密。细长纤白的手指相互交握,轻轻捏揉。
“你不明白。我们最大的敌人,并不是金天正,也不是医生联合协会或者其它废土势力。而是。。。。。。骷髅骑士团。”(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idian.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