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伸手接,而是飞快地替她点穴止血,润湿一块纱布,仔细地为她擦拭伤口,然后,微颤的手探入怀中取出装着封血续肌膏的瓷瓶,将所有的药膏尽数小心地涂抹在那已是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晃着银捻几次要塞到他手中,却都被避开了,他只是绞干一块纱布,用心地为她擦拭额上细细的冷汗。
“你再不接我可就扔掉了。”知道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只能沙哑着声音弱弱地做了一个要扔的姿势。
无奈地一声叹息,终于还是接过她手中的银捻,小心地浸入水中,轻轻的捻弄半晌,终于展开成一张薄如蝉翼的银箔。
轻薄的银箔上绘制着一把设计精巧的蝶形钥匙。
阿牛无言地递给银九——他知道该怎么做。
银九接过瞥了一眼,忽然低声道:“是埋在皮肉之下?”
“是。”回答的声音无比疲惫。
迅速地看了一眼屋门,踌躇地道:“这是影卫传递重要物品时才会用的方法。”
床上的人儿脸色依旧苍白,却已睡得黑甜。
巨痛后的疲惫令她失去了应有的警醒,而他只是静静地凝视。
疼惜地握起伸在被外盈盈纤细的皓腕,那羸弱无力的触感令他再次痛碎心扉。
忽然,无意中碰触的脉息令满是伤痛的眸子闪过一丝惊愕。
轻轻地捧起纤手,小心扣住脉门仔细分辨,心头却不禁狂跳起来。
这几日来她种种的反常终于豁然明朗,原来,却原来……
强抑心头的狂喜,凝睇熟睡中的佳人,不禁悄悄将吻印在她额角。
无声地宽衣躺到她的身边,怜爱地将娇躯拢入怀中,甜蜜、担忧、疑惑、悲怆齐齐在心头百转纠结。
甜蜜。
倾心相爱之人有了自己的骨血,从今以后,他再不是这天地间一缕无依的游魂,而是拥有着自己的妻与子的活生生的人,从未有过这么一刻令他如此真实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担忧。
太子所赐之药毒性未明,是否会伤害到这幼小的生命?兵符下落扑朔迷离,挣扎于盘根错节的三股强大势力争斗的旋涡中心,他与她尚且朝不保夕,凭什么去周全另一个脆弱不堪的小生命?
疑惑。
既然她早已知晓新生的到来,却为何迟迟不肯相告?是不愿在这风雨飘摇之际扰乱他的心神?还是……还是她心头的另一个影子令她尚且徘徊在要与不要的矛盾之中?
悲怆。
既然线人生死皆如烟云了无踪迹,那么,线人的子嗣呢?是否能在一切风波消弭以后保全他的妻、他的子?恍惚曾有传说线人若不慎有了子嗣,大人与孩子之间只能留其一,而即便是留下的孩子,也依然要做朝廷的线人……
小蝶,为了你我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哪怕是生命,只是,我又如何忍心放你一人孤苦地带着孩子飘零在这尘世?
孩子,爹愿意不惜一切来换你的茁壮成长,可是,我又怎能眼睁睁地看你重蹈我的覆辙,踏上线人这条不归之路?
是否,无视圣命成规的僭越终究要自尝苦果?
是否,挑战王权君威的孟浪注定要付出血泪的代价?
这一夜,终于在欢喜与悲绝中沉沉睡去。
拎着几大包药从镇子上唯一的药铺出来,却正撞上银九探究的目光。
胡蝶微笑着隐去眸中的慌乱,小鸟依人地粘到阿牛身侧:“官人,你们怎么在这里。”温婉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心虚。
宠溺地捕捉到她眸底那缕不易察觉的忐忑——小蝶,如果你决定不要这个孩子,我绝不勉强,也许,这反而会是更好的抉择。
银九已经淡淡地问道:“找你,那么,你到药铺所为何事?”
眨眨眼,她语音平静地道:“流了那么多血,气色不好,我开些益气补血的药来喝。”言罢扬了扬手中的药包——确实大多是益气补血的药,只不过加了一副安胎药而已。
“哦?”银九凑过去在药包上嗅了嗅。
心头一震,胡蝶忙吃吃地笑着避到阿牛身后:“官人,这赶车的疯了,想跟我抢药吃呢。”
但只这一瞬,银九已经迅速地瞥了阿牛一眼,目光中满是奇异的复杂。
按住心头的刺痛,他不着声色地悄悄挡到两个人当中,为她拂了拂鬓边的散发:“娘子,以后有事一定要让为夫陪着你,你如今身上……有伤,独自一人出来我会担心。”
胡蝶乖巧地点了点头,却听银九咕哝道:“流了那么点血就喝补药,是不是太夸张了……”
不想他再多说,阿牛转而望着银九道:“小蝶这段时间奔波劳累,吃得又不好,不如我们在此处多歇几日,让她调养好身子再继续赶路。”坠去胎儿必然是会气血虚弱,此时若是不加调养再颠簸赶路,岂非劳命伤身?
轻笑着他的小题大做,忙道:“不必了,我熬了药吃下歇息一宿明日便可启程。”银九的话没错,流那么点血根本算不得什么,若非为了那小小生命的健康着想,连这副补气血的药都省了。
他却已是心头痛彻:小蝶,如此温婉的你为何却又如此倔强?难道你不知道,只要是你决定的,我都会毫无原则地支持。
跟客栈老板借了小泥炉和瓦罐,胡蝶坚持亲自煎药。
一则,怕他和银九看出这药里的端倪。二则,这个孩子她不想再有任何闪失。
借来的瓦罐洗了又洗,直到褪了一层颜色,才放心地加入药材细细地煎上。
橘色的火舌调皮地在瓦罐边明灭舔舐,那跃动的光芒点亮了胡蝶的双眸,痴看着,恍惚见到一张胖胖的脸蛋伸出肉乎乎的小手稚嫩地笑着跑来。
痴迷在甜蜜的遐想中。
银九的屋子里已经沉寂了许久。
两个男人默默地坐着,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终于,还是银九忍不住率先打破了沉默:“你知不知道她买的是什么药?”
隔了许久,阿牛才低低地道:“知道。”但既然是她的选择,他就只能保持缄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