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蝶盯着他满是补丁的衣服看了一眼,道:“你等等。”摘下自己戴的珍珠耳环,递给他道:“把这个拿去当了吧。”
阿牛还要推辞,但却被胡蝶用目光制止了,只得嗫嚅着接过耳环。
看着他揣着耳环走到门口,胡蝶忽然又唤道:“阿牛。”
他转过身,她接着道:“这副耳环起码要当到二百两银子,少一文都不卖,你明白吗?”
“哦。”阿牛应了一声,便急急地开门出去。
胡蝶轻叹了一声:这对耳环就算是当五百两银子,当铺老板也还是赚翻了。这对珍珠虽然个头偏小,但是白色中稍带着玫瑰红色,正是十分名贵的“醉美人”,加之极为难得的是两颗珍珠大小、颜色、形态几乎完全一致,因此在珠宝商手里卖八百甚至一千两银子也算是便宜了。
胡蝶缓缓地躺到床上闭上双眼,往事涔涔涌上心头,一颦一笑一嗔一叹皆如支支利箭,任由泪水簌簌滑落,沾湿枕边。
什么是最令人疲惫的?
不是辛苦的劳作,而是悲伤。
胡蝶终于再次沉沉地睡去。
梦里,她恍惚又回到了那个熟悉温暖的怀抱,他从背后深情地拥着她,轻轻地在她耳边私语。
她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但是,这有什么重要呢?
在他给的世界里,有最甘醇的美酒、最珍奇的首饰、最优美的诗词、最浪漫的景致……一切都是最好的。
因为他说过,他要给她最好的,他说,只有最好的才能配得上她。
自从那日与君别,相思成泪泪成灰。
朝羡秋露噙霞影。暮恨清风伴月辉。
青藤促膝棋犹暖,玉阁缠绵梦未回。
一般风月一般人,孤杯冷酒泪空垂。
骤然,一切美梦都如烟云飘散。
拥着她的那双臂膀变的越来越有力,渐渐地,她已不能呼吸,这才发现,那并不是一双手臂,而是一条巨蟒,越缠越紧……
浑身痛得就快要碎了,她忍不住轻轻呼唤那人的名字。
薛醇,薛醇,快来救我!
但是他只是用陌生的眼神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越飘越远……
血,全都是血。
血光中,一双双怨毒的眼睛。
窒息——
胡蝶骤然从噩梦中惊醒。
浑身的疼痛仿佛从梦中被带过来一样。
依然是硌人的硬床板和厚重的老棉被。
夕阳从西边的窗户里洒进来,刚好照在胡蝶的脸上。
泪水沾湿了大半个枕头,冷汗浸透了衣衫。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费力地翻了个身,透过窗户看见漫山晚霞。
倏然,一个可怕的念头袭来,令她全身僵硬:从下午到现在起码已经过了三个时辰,可是阿牛还没有回来!
三个多时辰能走多少路?
只是当个首饰抓个药,早该回来了。
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二百两雪花银,对于一个一辈子在山里靠打猎、砍柴度日的乡下汉子,不要说看,只怕听也没听过,如今白白地拿到手里,哪里还有再回来的道理?
二百两,纵然不能衣食无忧过一辈子,但是置办些田产认真打理,也能够富富足足地过上好日子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日日耳鬓斯磨的情人尚能在危难之处背信弃义,况且一个毫不相干的陌路人?
权作是答谢他的救命之恩吧。
胡蝶翻了个身让自己躺得舒服一点。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山歌隐隐飘来。
侧耳倾听,只是歌声离得太远,空山幽寂声音虽然能够传过来,却听不真切。
过了一会,唱歌的人渐行渐近了,已依稀辨得出竟然似是阿牛的声音。
山歌越唱越出来,好比青龙翻云海。云海翻腾龙张口,珍珠八宝吐出来。
山歌要唱琴要弹,人无二世在人间。人无二世在人间,花无百日红在山。
日日唱歌润歌喉,睡觉还靠歌枕头。三餐还靠歌送饭,烦闷还靠歌解愁。
词倒是凑合,只是唱得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教人忍俊不禁。
“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但听得那歌声越行越近,心头忽然涌起一阵久违的暖暖的感觉。
她挣扎着起身,倚着夕阳染红的门框,笑着,看着远远的山道上那个人影一点一点地移过来。
及至渐渐走近,胡蝶才明白他为什么走得那么慢。
阿牛背上背了一个洗澡用的大木桶,沉沉的,似乎装满了东西。
远远看见胡蝶,阿牛不唱了,埋头加快脚步。
“怎么又起来了,饿了吧?”阿牛一边放下木桶一边问。
然后,他就像变魔术一般从木桶里往外拿东西:七、八包药材、两套女人的替换衣服、一床软软的新被褥、一把小梳子、一面小镜子、一盒香粉还有十个大包子……
阿牛边往外拿东西边说:“山下镇子里的药铺没有那么好的药,我就进了趟县城,顺便买了点东西给你,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胡蝶看着他满脸的汗珠在夕阳下泛着晶莹的油光,忽然觉得心头很痛很痛。
勉强笑了下,道:“喜欢。”
阿牛停下手来,看着她认真地道:“我是个乡下人,不会买东西,你若是不喜欢,一定要告诉我,我下次就知道了。”
她涩涩地点了点头,垂目努力不让泪水夺眶而出。
肉包子早该凉了,但是此刻带着午后的暑气握在手里竟然有点温温的。
只是这么一点点的温度,却让胡蝶的手有些被炙伤的感觉。
胡蝶咬了口包子,问道:“县城离这里远不远啊?”
阿牛一边忙着换下床上的被褥,一边道:“还好,十几里路吧。”
“那真是辛苦你了。”
阿牛憨憨地笑了笑,道:“我去的时候搭了人家的驴车,所以不是很累。”
背着这些东西从县城走到山上,官道加上山道起码二十多里路。
胡蝶一口一口咬着包子,泪水悄悄滑落,一滴,两滴、三滴……静静地掉到包子上。
幸好天色昏暗,屋里又没点灯,阿牛也没发现,他铺好床又忙忙地出去从树下的水缸里盛水出来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