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十八日睿王与睿王妃离京的时候,有流言暗暗的在陵安城中传开,说是睿王英明一世,今次却为太子党做了一次捞不到什么好处的苦力与肉盾牌,真真不值。
不过作为流言的主角,尉迟恪倒是颇不以为意。既然到时候要由他率领医师们冲锋陷阵,那此次随行的人马,包括医生、药师、侍卫,自然是由他说了算。
从陵莫府到海城,要从金陵、秣陵、建邺等一些中等城镇绕过罗鞍山,横穿青水、渭河两道天堑,方才能到达淮江之滨的江淮海城,期间路途遥远自是不必赘叙。
因念及江淮两岸的时疫已是到了要泣血上书的地步,必是十万火急。况且从海城都统的奏表来看,这种一并的蔓延速度十分惊人,血书从海城八百里加急送到陵安城中已耽搁了一两日,若按照这般大队人马缓缓而行,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去。
尉迟恪想到此节,便急急奔来找莫霏烟商议。“如今江淮时疫来的突然,群医一时间也是束手无策,不知该如何对症下药。”霏烟听了尉迟恪的想法,表示十分赞同,当下坐在车中,隔窗与尉迟恪分析起来,“既然连用什么药都不知道,那如今我们送过去再多的奇珍,若是对时疫无效也是枉然,不如将药材辎重交给可信之人按原路前行。你我二人可快马加鞭,带领部分医生先行一步。”
“夫人说得极是,臣弟今想直接取道罗鞍山,不再绕行,如此一来至少可以快上一两天,只是……”说到这里,尉迟恪却是邪邪一笑,眼中带上了一股玩味讥讽的神情,看向坐在八宝宫车中妆容精致、一手掀开车窗帘,一手还执着金粉双面绣牡丹宫扇的莫霏烟,俨然是一个养尊处优的深闺贵族,“只是山中荒蛮之地,环境恶劣,况且如今渐渐入夏,怕是多有蛇虫野兽。依本王看,夫人这般尊贵之人,还宜随后队按原路行来,不必随恪等入山了。”
霏烟原是淡定之人,并不是轻易能被激将的,只是如今见尉迟恪这般眼中嘲笑、语带含讥,心中不由得一股无名怒火腾起,愠道:“多谢王爷关心,霏烟受命看顾江淮百姓,又是此行正使,自是早一日到的好,必是要与你们同去的。”顿一顿,又继续道,“还是请睿王殿下多多保重贵体,方才从塞外归来便大病一场,不知等到了海城会不会又要水土不服!”
说罢便将窗帘摔下,不再理车外暗笑的尉迟恪。车中流灯亦笑道:“睿王妃何必为这般小事置气,奴婢瞧着睿王也是为了您好啊。”
霏烟却只觉两颊略烫,似是余怒未消地道:“你替我去把马靴与大氅寻出来,车马笨重,还是按原路走的好,我自骑马就是。”
流灯惊道:“这如何使得……”
霏烟与尉迟恪简单的布置了一下,便在罗鞍山前同主队人马分开了,轻装而行。
罗鞍山横纵在西国中部,只要直接翻过这座山脉,便可以到达此行的目的地海城。罗鞍山乃是物产丰盛,景色也十分优美,山中也有几处小镇,故而人烟也不是十分荒凉。只是渐渐入夏,山中蛇虫尽出,前几日又下过几场雨,道路泥泞不堪,霏烟虽是乘马而行,却毕竟是养在深闺的贵族小姐,依然走得十分艰难。但因着方才被尉迟恪讥讽,如今主动要求骑马而行,自然是万般不肯示弱。尉迟恪也是想要搓一搓她的锐气,自是将队伍带的极快。于是霏烟一会儿被植物伸出的枝桠打乱的发髻,一会坐骑被泥泞陷住了前蹄,状况百出,颇为狼狈。
但霏烟毕竟极少有这样的经历,成日所见不过是亭台楼阁,勾心斗角。在适应了山路以后,不一会就被周围优美的山色吸引,碧空之下,青山延绵起伏,一眼望去竟是只见层峦叠嶂,风姿绰约。道路两旁也是郁郁葱葱的各种植物,偶尔会看到碧色的山中有黑影一闪,霏烟低声惊呼,随行的人告诉睿王妃,那也许是食人的猛兽在躲避刀光剑影的武士,霏烟抚着听完,讷讷地庆幸自己身边有武士保护,眼中却是无尽的好奇、兴奋、欣喜与惊讶。
尉迟恪见到霏烟独自随他入山却是有恃无恐,似乎根本不担心他随时会找机会杀掉她,不由再次暗叹这个女子的**。转而又见到她这般真性情的流露,心中亦是淡淡一暖,仿佛是幼时在母妃宫中,在长久的阴暗之后见到了第一缕的阳光,心中甚是愉悦,便叫停了行程,道今夜便在此处安营。
当时决定做得匆忙,并没有带多少干粮入山,好在罗鞍山并不是一处荒山,物产甚多,于是男人们决定就地取材,边走便猎取一些动物充饥。
此时的霏烟已是玩心大起,正在兴头上,无论如何也要跟着同去。尉迟恪只道是山中险恶,蛇虫猛兽众多,皇嫂不已犯险云云略略劝了两句,霏烟哪里肯听?只道是尉迟恪还在嘲笑她养在深闺手不能提脚不能行,当下又是一怒,向尉迟恪迈进一步口无遮拦道:“我如今如何敢离了你去?这周围全都是你的人。”尉迟恪见状苦笑,只得允她同去。一边又肃容道:“请夫人紧跟本王的步伐,山中草木众多,不易分辨南北,一旦走失或者迷路,后果不堪设想。”霏烟点头答应。
围猎时,霏烟倒是亦步亦趋跟的极紧,同时也不忘试试注意周围景物,和眼前猎物。似乎是玩得十分尽兴。
尉迟恪却是心不在焉,大约是因了睿王妃在侧,总要分神留意她的举动,照顾她的安全。见霏烟一会蹑手蹑脚跟在他的身后,唯恐惊走了眼前的猎物,一会又絮絮谈起如果猎到一只野兔该如何烹调才能尤为美味,讲的是绘声绘色,叫人食指大动。身边的侍卫更是大呼道:“睿王妃殿下,请你不要再说啦!倘若今天打不到野兔,我可就要落下终身遗憾了!”
霏烟巧笑道:“这有何难,堂堂睿王尉迟恪会连一只野兔都猎不到?”
尉迟恪猛然听到霏烟唤自己的名字,手中弓箭一震,箭矢却偏了,只听的身后一阵叹息。
在这叹息声中睿王突然觉得十分尴尬,挥手道:“叹什么叹?各自散开了寻找猎物,好好拿出点本事来让这些畜生们知道我大西国武士的厉害!”
众人哄然而应,一时散去,唯余霏烟亭亭立在一边,在这罗鞍山中无边无际的碧青色里,笑得意味深长。
尉迟恪突然听见身侧的草丛中有细微的哧哧声,心中暗叫不好,尚还来不及回护,便知听得那壁厢霏烟低低的惊呼一声。转头看时,只见七八条匍匐爬行的蛇从身边的乱草堆中钻了出来,这些蛇身上磷光点点,油腻光滑,更兼花花绿绿色泽鲜亮,成群结队地蜿蜒而行,却有几分恶心恐怖。
霏烟在莫安阮亲生女儿,但自小也是养尊处优,有如嫡出的小姐这般将养着的。何曾见过这个阵势,惊惧地向后退了一步,站到尉迟恪身后。尉迟恪亦是上前一步,手中宝剑宛然在握。
尉迟恪在塞外军中呆过整整十年,虽然还称不上是横扫千军,但至少也是个铁血男儿,这几条花蛇自是不会放在眼中,长剑一划,众蛇都已是呜呼哀哉。他正要转头嘲笑霏烟,却只听的身后的女子一声痛呼。
恪急忙调转剑头,不错眼就瞧见一尾褐色的长虫急速向草丛深处蜿蜒而去。转眼见到霏烟疼得呲牙咧嘴,直弯下腰去捂住罗裙下的小腿,暗道不好,慌忙赶上前去,将蛇打杀,血淋淋的将蛇的尸身提了回来,搁在一边——若此蛇真的有毒,也好将尸身带回去请太医们辨认究竟该如何解毒。
“你还好么?”尉迟恪白了脸问道,全然没有了方才准备要嘲笑肺炎的神情。
霏烟着实后悔一入山中,玩蝎大,一时忘了形,全然没有顾到自己可能要遭受的危险。但既是自己执意要来,她如今也只怕再惹出什么事端,急忙换上一个勉强的笑容道:“还好,应该不妨事的。”
尉迟恪的脸依旧惨白不见血色,瞧了她片刻,又看到霏烟双手捂住的小腿上干干净净,除了被蛇咬破了一些衣衫,却是不见一点血迹,心下愈加不安,沉声道:“坐下!”
霏烟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口气吓了一跳,心突兀地跳了一下。这个人,自从那一夜偶然相遇以来从来都是一副亦正亦邪的面容,似乎从来不曾在意过什么。什么时候会有这般严肃的语气?
大约是被尉迟恪语气中的威严所震慑,霏烟乖乖的坐了下来。
尉迟恪也蹲下,望着霏烟定定道:“刚才我将蛇打死以后,细细查看过,却是我从未见过的种类。罗鞍山地广人稀,也不知这长虫是否带有毒素。所以……”
霏烟已被方才突变惊醒,急忙将刚入山时奠真收的干干净净,早已查看过伤口,并无大碍。当下笑道:“多谢王爷关心,方才许是被群蛇惊到了,如今一点都不疼,不妨事的。”
尉迟恪却是不依不饶,道:“还是瞧一瞧来的放心。”
霏烟见他说得真切,只得笑道:“我方才已经瞧过了,并无大碍。”
尉迟恪脸色愈发铁青,霏烟是睿王妃,于情于理,都不该由他来查看伤口,只是此刻处于荒郊野外,霏烟的侍女又不在身边。若睿王妃果真有恙……
只是一眼瞥见地上鲜血淋漓的尸体,不安便如同蛇的信子,嘶嘶撩拨着他的心脏。
他复又蹲下,按住正要起身的霏烟,一把撩开她的罗裙,细细查看伤口。
海蛇咬人无疼痛感,其毒性发作又有一段潜伏期,被海蛇咬伤后一个时辰内都没有明显中毒症状,然而这很危险,容易使人麻痹大意。实际上海蛇毒被人体吸收非常快,中毒后最先感到的是肌肉无力、酸痛,眼睑下垂,颌部强直,有点像破伤风的症状,同时心脏和肾脏也会受到严重损伤。被咬伤的人,可能在几小时至几天内死亡。多数海蛇是在受到骚扰时才伤人。
三天后陵安皇城接到睿王妃在去救灾的路上,被海蛇咬伤,而与睿王一夜之间消失无踪,好像人间蒸发,整个罗鞍山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睿王和睿王妃的人。
所以,他们不知所踪,也许在山野里过着无忧无愁的小日子。也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