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索”真的在入夜的时候被成翊查了出来。
用过晚饭,莫枞前来禀告,说名叫孟三的侍卫抓住了一个在将军府附近鬼鬼祟祟的人,其身形和那日“劫走”夫人的盗匪极其相似,经过申训盘查,发现那人竟是三煞门的漏网之鱼,而且供出前段时间到将军府偷盗,见色起意,劫走一个貌美女子,本以为只是个丫头,没想到却是将军夫人。
经那人所说,将军夫人性格刚烈宁死不从,情急之下被他溺死在湖边,又怕事后随意弃尸会留下什么线索,想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于是就把将军夫人的尸体带到了离将军府不远的一口废井处,把尸体丢了进去。三煞门被成翊端了的时候,他也是凭着轻功好逃了出来,躲在将军府的附近才躲过重重盘查。
杨臻在一旁低头听着,觉得沐卿编的这个故事当真好,即凄惨又逼真,简直连她自己都要相信了,要是再来点证据,就更完美了。
“尸体呢?”成翊在一旁沉着脸,面色十分难看。杨臻理解,谁家死了妻子也不是欢天喜地的。
莫枞一五一十的禀告道:“尸体已经打捞上来了,只是……只是经井水长期浸泡和腐烂,已经面目全非了!仵作已经去查探过,说尸体的年龄,身形,还有死亡时间,都与夫人相吻合。”
乾一阁果然名不虚传,杨臻简直要为其鼓掌称赞了,不管尸体是沐卿从哪里弄来的,不管用了什么手段,亦或什么条件让三煞门的匪徒认罪,最终结果都是她杨臻想要的。而他沐卿也没有违背乾一阁的宗旨,以后无论到了哪一步,他卖给成翊的消息总是真实的,果然是“近在咫尺”。
成翊面色阴沉,朝着莫枞沉声问道:“尸体呢?”
“在停尸房!”
成翊迈开步子快速向外走去,想着那美丽淡然的女子,终究夫妻一场,虽感情淡漠,无论变成什么样子,也需看一眼送她最后一程。
成翊行至杨臻身旁,见她低头不语,神情似乎有些呆滞,以为她受不了打击,便试探着问道:“杨兄要不要一起?”
听到成翊的询问,杨臻从胡思乱想中缓过神儿来,朝成翊摆了摆手,心头突然感觉有些无力,“你去吧!我想出去走走。”
成翊得了回答,见她寞落的神情,叹了一口气离开了。
一切都准备的很快,杨臻出门的时候,将军府的大门上已经挂起了高高的白灯笼,进进出出的仆人们皆是一身素缟。
杨臻牵着马回头望着,这一切都是为她准备的,从今天起,她在世人眼里,已经彻底死了。
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难过,年少时以为自己这一生必定过的潇潇洒洒轰轰烈烈,到头来,人生的一盘棋被自己下的七零八落,落寞不堪。
婚姻死了,爱情死了,她自身也被自己机关算尽的“杀”死了。
也罢!死了也好!
杨臻拎着一坛酒,一步一步的走在空旷的路上,没有牵马,小狼似乎能感受到她的心情,紧紧的跟在她身后,深夜寂静的路上,只听到马蹄哒哒回响的声音。
已至深秋,湖边本来白堤杨柳的美景,也只剩下了光秃秃白堤。
杨臻独自坐在岸边,落了一地的树叶被风一吹,从她眼前飒飒飞过,掉落在湖面上,把水面静谧的月光打了稀碎。
烈酒入吼,满是苦涩的味道,杨臻觉得自己的味蕾一定是出现了问题,近些日子喝的酒,味道都和以前差上很多,不知是酒变了,还是人变了。
身后传来落叶被踩碎的声音,月白的衣袍就地而坐,如昨夜一样,静静的在她身旁,而短短一天一夜,杨臻的心境却大不一样。
杨臻抱着酒坛子喝下一大口,苦笑道:“乾一阁的江湖第一,果然名不虚传!只一天的时间,就颠倒了一个人的生死。”
沐卿看着水面重新恢复平静的月亮,浅浅的笑容如月光一般安静,“八千两银子,自然要做的值一些。”
“谢谢你。”杨臻抵着头,声音闷闷的。
“有什么放不下的吗?”
杨臻想了想在西园时淡然无味周而复始的日子,想了想令蝉无力倒下的那一刻,又想了想凉城需要她保护的亲人们,摇了摇头,“没有。”
沐卿把随身带着的酒拿出来,轻轻拍开酒封,巴掌大小的两坛。
“既然没有什么留恋的,那就庆祝你的重生吧”说罢沐卿把手中的一坛酒递给杨臻。
杨臻伸手接过,看着手中的小坛,比她的酒坛小了不知几倍,“就这么一点儿?八千两呢,你也太抠门了!”
沐卿又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姐姐这话说的,八千两,可买不了我这酒的一杯。”
杨臻把酒放在唇边轻嗅,果然,还是昨晚的那个味道,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酒,初饮时觉得太过绵柔,酒劲儿小,过后才能见识到它的厉害。
“你这酒叫什么名字?”
“梦回。”
“梦回……”杨臻低喃一声,仰头喝下一口,果然是好酒!
好酒在手,杨臻大口的喝着,想用酒劲儿压住她心头说不明道不白的难过。
沐卿静静的陪着她喝,一口一口,酒可消愁。
夜色已浓,杨臻的双眼渐渐迷离,由刚开始的一言不发到后来说的滔滔不绝,沐卿便知道,她醉了。
片刻,沐卿侧过脸,朝不远处的路口看了一眼。
小六子静静的守在那里,等着杨臻回去。沐卿扫过来的那一眼,让小六子不禁瑟缩了一下身体,往树后隐了几分。
杨臻嘴里正讲到偷看姑娘洗澡的事情,见沐卿看别处,便伸出胳膊搭上沐卿的肩膀,怕他听不到,又把身体贴近沐卿的耳朵,接着指手画脚的讲她乱七八糟不着南北的话。
暗处的小六子看到这一幕,呼吸一紧,把手中拿着打发时间的枯枝不小心握断。
沐卿眼眸轻眯,眸色瞬间从漆黑变成了妖异的深蓝,骨节分明的手指下,盛酒的小坛慢慢裂开了一道缝隙,千金不换的酒水从坛中渗出,在坛底凝成一滴,啪嗒一声落下。
杨臻虽然大醉,依旧有所警觉,感受到有浓浓的杀气,蓦地抽出腰中的长鞭,啪的一声打向水面,溅起的水花洒了两人一身。
“她奶奶的,莫非有人想暗算大爷!”说罢揽着沐卿的肩膀又紧了几分,“老弟……莫……莫怕!我保护你!”
沐卿突起的怒气被这溅起的水花灭了个一塌糊涂,额前的头发不时往下滴下几滴湖水。
手中的酒还未渗完,沐卿仰头喝下最后几口。
已到深秋,被水打湿的衣裳已经凉透,沐卿看了看等在路口的小六子和马儿,扒开杨臻的“钳制”,起身离开了。
小六子轻车熟路的做着这段时间经常做的事情,扛着醉的一塌糊涂的杨臻,回家。
梦回一场,总是脑海里最难忘的那些片段,父亲的嘱托,令蝉的死,成翊的一巴掌,都真真切切的重新呈现在杨臻面前,痛苦,难过,憎恨,仿佛又在心头涌过。
夜半,杨臻猛的从梦中惊醒,头发被汗水浸的微湿,胸口一阵阵的发痛,坐起身来,用胳膊怀抱着自己,把头埋进膝里,再也无法入睡。
由于将军夫人“死”的比较凄惨,成翊为了将军府和“死者”的尊严,对外宣称是染了恶疾而死。
无论怎样死,将军夫人死了这件事情,在京都也算的上是一件大事。
一大清早便有不少各府的这夫人那太太前来祭拜,有的面无表情,有的则哭的比死了亲姐妹还要凄惨,杨臻听到声音还特意看了一眼,心里万分肯定,她真的不认识这是谁。
及近中午的时候,杨臻刚欲出府,却被一身灰色僧袍的妇人唤住了脚步。
“杨公子,请留步。”
杨臻回头望去,见那人四十来岁的模样,两鬓的头发已经斑白,比来府中祭拜的其它女宾客都略显苍老,手中轻捻着一串檀木的佛珠。
杨臻望着她点头浅笑了一下。
那妇人见杨臻面露迷茫,自我介绍道:“我是襄王妃。”
襄王?杨臻眼波微闪,这个襄王曾经是皇帝最喜爱的儿子,为人也亲和温厚,深的朝臣和百姓爱戴,若不是最后襄王受冷落病死,也不会有日后太子和静王的储位之争。
这故事说起来也算是一段风流韵事,皇帝年轻时微服出巡,遇见了襄王的母亲安贵妃,一个是英雄盖世的开国帝王,一个是温柔似水的绝世美人,很快两人便互生情愫。水到渠成的,美人进了皇帝的后宫,备受皇帝宠幸,不过一年多便诞下了襄王。那襄王受皇帝宠爱,倒也不负重望,长大以后算是个勤政爱民深的人心的好皇子。
本来储君之位唾手可得之时,后宫却出了事情,与安贵妃一向交好的陈贵妃撞见了安贵妃与侍卫私通,两人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皇帝赶到之时两人才匆匆穿好衣衫起来。
事实大于雄辩,任由安贵妃跪着如何声嘶力竭的解释哭求,终究没能得到皇帝的原谅。
安贵妃被打入冷宫,受到牵连的襄王也就此被冷落,甚至皇帝还听信了传言,认为襄王是安贵妃与侍卫的孽种,准备下令斩杀的时候,提起的笔终究是被心底的一丝亲情打断,停在了圣旨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