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绵绵,似乎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杨臻在原地等了不过一刻时间,便看见张艺从不远处跑来,到杨臻面前兴奋的说道:“六子的主意就是不错,那十几个北狄兵都陷进去了,这会儿正嗷嗷的叫唤呢!估计一会儿渣都不剩了!”
“嗯!兄弟们怎么样了?”
“已经分散开来了,若能拖到入夜,山腰处集合!”
“好!小心北狄兵,我们也撤!”
在麓山茂密的树林中兜兜转转躲躲藏藏一整天,搜山的北狄兵人数依旧不见减少。
杨臻站在麓山半山腰的一处平坡上,望了望凉城的方向,没有月光,一片漆黑。
只要不见烧杀抢掠火光漫天的场景,就证明一切都不算太坏。
轻装出行,又未带什么干粮,杨臻和将士们只分吃了几个野果,清晨还一百多人的队伍,此时聚集到一起的,不过寥寥几十人,而且大家都淋了一天的雨,虽刚入秋,被雨水浇透依然浑身冰凉,如坠了冬窖,一些受过伤的士兵,已经发起烧来。
杨臻为他们心疼,却也束手无策,北狄人已经渐渐的搜了上来,怕是她们所有的人,都逃不过今夜,若今夜大梁的援军还没有到,那凉城就算过得了今夜,也未必能过得了明天!
杨臻看着远处漆黑阴暗的天空,突然觉得,能有阳光,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只怕是她永远都要看不到了,想想英勇牺牲的将士们,想想李安,他想给妻子和腹中的孩儿寻一条出路,如今跟着她杨臻死了,结果呢?还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雨下的小了,从山脚到及近山腰的地方都开始有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北狄人点着火把追搜了上来,漫山遍野成百上千点星火,慢慢的围了上来。
杨臻一行人没有再选择往山顶退,因为无论退到哪里,结局都是一样的!如此剩些力气,临死的时候,说不定还可以多杀几个北狄人。
不消片刻,杨臻便听见有人的高呼声,带着北狄独有的口音,“看!他们在那里!”
“抓住他们!”
“抓住!”
张艺握紧了手中的弯刀,嘴上嬉笑道:“老大!没想到我还能和你死在一起!我们也算是一对儿生死鸳鸯了吧!”
嘴上不带正经,杨臻看了张艺一眼,见他的眼角已经带了一丝泪光。
第一次,张艺开这种玩笑,杨臻没有反驳嘲笑她,没有打他的头。
刀刃相撞的声音响起,双方已经开始交手,熬了这么长时间的凉城将士始终不敌人多势众的北狄军,拼尽全力,仍旧一个个倒了下去。
张艺把杨臻护在了身后,手中的快刀不时的砍杀着冲过来的北狄人,飞起的鲜血喷洒了杨臻一脸。
“老大!你在我身后,省些力气!如果,如果有可能,你就逃出去!你功夫好,我不想让你死!”
泪水模糊了杨臻的视线,没想到生死之间,张艺竟愿意用生命为她找一条微乎其微的生路。
北狄人的攻势越来越猛,张艺的刀下已经累积了不少北狄军的尸体,却依然会有更多的人冲上来,张艺的刀舞的再快,慢慢的,终究是体力不支了。
噗嗤一声,带着血的长矛穿透了张艺的腿。张艺受伤,噗通一声单膝跪倒在地,眼看更多的长矛将要穿透张艺的身体。
杨臻纵身一跃,手中赤色的鞭子甩出,鞭身镶着的细刃全体张开,薄如蝉翼的刀锋瞬间划破了几个北狄兵的咽喉。刀口极细,却深深的割断了颈间的动脉,鲜血从细小的伤口喷涌而出,在空中形成一团团血色的雾气。
赤马红云杨少辞,她的江湖名号可不是白来的。
在领兵打仗中,为了避嫌,她几乎很少用红云鞭,怕被生人识破她的身份,引起些不必要的麻烦,如今生死一线,她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手中的鞭子灵蛇一般的飞舞,所到之处无不腾起一片血云。
杨臻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人,只觉得脚下磕磕绊绊都是尸体,也不知是敌人的还是她凉城将士的,身后背靠着的张艺,身体渐渐的滑向了地面。
张艺用长刀拄着地,体力不支又失血过多导致他的眼前开始模糊,只看见心心念念的那个身影,逐渐慢下了手中的动作,怕是也挺不了太久了。他们,终究是要死在一起了。
这样,也好!
“张艺!张艺!”杨臻叫喊几声,听不到回应,越发觉得浑身的力气被抽了个干净。
胳膊一痛,一支长矛划破了她的血肉,杨臻身体一晃,险些从山坡滚落下去,靠着一棵树才勉强站住身体。
锋利的箭支,刺破长空射来,杨臻缓缓的闭上了眼睛,死亡终于还是到了。脑海里闪过一张张亲人的脸庞,不知道来生,她们还能不能在一起。
片刻,不断有利箭入肉的声音,却始终没有射向她。
杨臻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心中一惊,周围的北狄人竟然开始中箭,不断的倒下。朝着射箭的方向看去,杨臻发誓,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欣喜成翊的到来,熬到如今,终于,他们有救了!凉城有救了!
成翊骑着马,手执长弓立在队伍的最前面,周围的士兵还在剿灭余下的北狄人,他则停下来看着那个山坡上倚树而立的身影,只见她脸上溅着的鲜血蜿蜒流下,那神态眼神让他一瞬间有些恍惚,只一瞬间,便否认了自己的想法,这位舅兄他是见过的,与自己的夫人是双生子,所以长的像很正常。
成翊下马,墨色的披风铠甲被细雨浸的微湿,行至杨臻面前,快速点了两处血道为她止血,询问道:“你还好吧?”
杨臻看了成翊一眼,一身戎马军装的他似乎比往常更加俊美了,只可惜在杨臻的心里,已经激不起半点波澜。
点了点头,杨臻沉着声音,学着大哥说话的声调回了一声,“还好!多谢!”
说罢不再多看成翊一眼,捂着伤口,跌跌撞撞的走到张艺面前,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长舒了一口气。
张艺随着受伤的将士一同被抬下了山,杨臻被军医简单的包扎了胳膊的伤口,骑着马随成翊一同回去。
成翊来势汹汹,北狄大军竟未曾迎战,快速的撤回了北狄,只剩下几千搜山的士兵没有来得及撤离。
雨渐渐停了下来,杨臻骑在马上,突然的神经放松,让她的脑袋开始昏昏沉沉。
成翊在一旁不时扭头看着,当初迎亲的时候未曾细看,如今细细看来,面前的人无论是从眼神或轮廓,都像极了自己的那位夫人,心想着双生子之间到底是像的。
见对方不说话,成翊突然开口称赞道:“上次相见,以为杨兄是个文质彬彬的书生,没想到竟也是个高手。”
杨臻晃了晃脑袋使自己清醒一点,面色平淡:“人有千面,成将军褪了这身戎装,怕是外人也看不出来,是个杀人不过头点地的主儿吧!”
成翊轻笑,这位舅兄对他的印象似乎很不好,从山上到现在,只在刚刚看见他的那一瞬露出了些笑意,之后便一张脸如冰霜一般,莫不是已经听说了什么?
看着对方疲惫的样子,成翊的目光渐渐的从杨臻脸上挪到了她腰上缠着的红云鞭,薄刃已经合回鞭里,乖乖的绕在那里。
“我听闻江湖上有一件神兵利器,亦柔亦刚,杀人时鲜血如云,可是杨兄手中这件?”
'杨臻勒住马绳儿,心道赶你的路,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嘴上冷冷淡淡的随口编道:“与那红云鞭是出自同一位大师之手!”
成翊了然的点了点头,握住身侧的流霜剑,心道,这位“大师”怕是近两年闲来无事,不知又整出了什么幺蛾子。
成翊见对方无心与自己交流,也没有再说话了。
一路上,杨臻感谢成翊终于闭上了嘴巴,晃晃悠悠的回到了凉城。
久闭的凉城城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林徐熊辉等一众人迎在路边,看着杨臻不算凯旋的归来,一个个眼中热泪盈眶。
去时,未曾想到,还有再见的一天。
杨臻想想去时的几百人,回来死死伤伤的只剩这么几个,心头难受,如扎了千万根钢针,疼的说不出一个字来。
回到府里,杨臻狼吞虎咽的用了些饭菜,把自己关进了屋里,吩咐下面伺候的人,两天不许叫她。
杨臻屋里伺候的人本是令蝉,如今令蝉不在了,络雪知道她的习惯,每次带兵回来总要大睡一觉,于是便蹲守在门口,为杨臻守着门,怕有人打扰到她。
连日来的奔波和打斗,让杨臻感觉精疲力尽。蒙上被子,脑海里出现那些已经离去的脸庞,或笑或哭,或熟悉或陌生,都让杨臻难过到难以自持。从小她就在疑问,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战乱和纷争,如果没有,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牺牲和痛苦,随着时间推移,她渐渐长大,这个问题的答案在心里从天真到现实变更了无数种,却始终都不是正解。
泪水流干了杨臻最后一丝精力,意识渐渐模糊,陷入昏睡。
宿世轮回,只愿你们来世安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