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断裂的树枝杂乱横陈,稍不注意,杨臻脚踝处被枯木拌住,跪倒在了地上。
尖枝划破了双腿,杨臻咬牙忍着疼痛,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但落地时,还是有轻微的窸窣声传来。
叮的一声,箭支贴着脸颊划过,钉在树上发出一阵嗡嗡的颤音。
杨臻咬牙爬起来,尽量使身体贴着树木,没有目的没有方向的,胡乱逃开。
凌厉的刀风袭到身后,杨臻挣扎着就地一滚,堪堪躲过。还未重新爬起身来,已经被一个男人的大脚踩住了肩头,狠狠的踩着肩胛的骨头,仿佛下一刻,肩膀就要被捻成粉碎。
杨臻吃痛,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只见那人松了肩头的钳制,用脏污的靴子踢了踢杨臻的脸,嗤笑着说道:“臻妃娘娘,你还往哪里跑?你再跑,不用我们杀你,你自己就摔死了!真蠢!”
杨臻捂着肩头蜷缩起身体,睁着眼睛朝背后看去,借着天空刚刚隐现的一丝月光,才渐渐看清,她慌不择路之下,竟跑到了一处高高的山丘上,再往前就是陡峭的断壁,深的看不到底。
那人抬脚再次踩上杨臻的身体,用刀背把她的脸强行别到一个方向,哈哈大笑几声,嘲笑道:“长的不错,却是个蠢女人!你想追那车队么?可惜现在你喊破喉咙他们也听不到了,你还是,到阴曹地府里追去吧!”
杨臻被迫望着一个方向,看到入目的景象,一颗心疼的剧烈,仿佛疼过了身上骨头的碎裂。
山坡上远望,那一处灯火昏黄的长长车队,该是出使北狄的使团吧,在那豪华的马车里,是不是成翊正搂着他的妻子,温言软语,耳鬓厮磨呢?
泪水从眼中滑落,跌入紧贴着脸颊的土地中。
他那妻子高贵端庄,又有着寻常女子少有的才识见地,总好过她这样,任人踩踏的丧家之犬。
感觉杀意渐浓,头顶锋利的长刀已经高高举起,杨臻望着山坡下的黑暗,心想着,过了这个山坡,该是她凉城的土地了吧!
死在故土,也算是她如今最好的下场了。
袖中隐藏的匕首猛然抽出,杨臻双手紧握,用尽所有力气刺进了那人的脚踝,随着那人吃痛松开钳制,杨臻身体向前翻滚几圈,如那已经开谢的梅花一般,残破不堪的飘落进了深不见底的幽谷。
凉城的土地上有她的亲人,她的朋友,能和他们死在一起,真好。
坐在马车里的成翊,心头蓦地涌起一阵莫名的不安,掀开马车的帘子,朝后面渐渐隐没在黑暗里的山丘看了看,突然心中一紧,觉得仿佛失去了什么。
文梦婷坐在一旁,看着成翊紧簇的眉头,轻声问道:“翊哥哥,你在看什么?”
成翊回了个温和的微笑,摇了摇头。
“没什么?”
“你,还继续呆在凉城么?”
成翊点点头。
文梦婷见他坚决,心里生出几分心疼,“翊哥哥,她若在世,也不想看到你这样的。”
成翊望着窗外匆匆而过的风景,良久才应道:“谢谢你,梦婷。”
……
已入盛夏,知了不停的在树上“吱吱”的叫着,两三岁的小儿却不觉得厌烦,晃着圆滚滚的身子,围着树不停的转着,不时踮起脚,想要长高一些,看清树上的知了。
杨臻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眼里带了淡淡的笑意,忍不住提醒道:“武小棠,你这样是看不到知了的,姨姨给你把它打下来好不好?”
武小棠把手指放在嘴里吸允着,思索了片刻,才咬字不清的问道:“姨姨打下来,它会不会屎?”
“额~”杨臻想了想,“大概会吧!”
抬着圆圆的脑袋,武小棠认真思索了好大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说道:“那还是不要了,等我多吃几碗饭,长高了,就可以看到知鸟了。”
一个年轻的妇人捧着簸箕出来,里面盛满了采摘的野生药材,放在太阳下晒成药干,可以拿到城里卖了,换些银子贴补家用。
那年轻的妇人听见武小棠的话语,插着腰说道:“臭丫头,你再多吃几碗饭,就真的长成一个球儿了,你看人家隔壁的小勇哥哥,又白又俊长的还高,你们分明是一个月里出生的,你看看你!”
武小棠感觉自己身心脆弱,第几十回的扑到杨臻怀里,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姨姨,人家好桑心哦~”
杨臻心软,抱着武小棠安慰道:“你母亲盛饭,哪次不是你的米最多,她这是吓唬你呢!”
“是吗?”武小棠想了想,感觉好像确实也是这么一会事儿,便用肥肥的小手擦了擦眼泪,朝身后的母亲吐了吐舌头,又跑到树下踮着脚,去看树上的知了。
杨臻笑眯眯的看着一旁唉声叹气又无可奈何的赵苒,虽然望着女儿一脸无奈,但是眉梢眼角的笑意,却是幸福的。
说巧也真是巧,那日她滚落山崖,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下落时却跌在了厚厚的草丛中,除了浑身被树枝划伤流了不少血,竟没有摔出其它太重的伤,一大早,就被入山狩猎的猎户,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她,被救到了村里。
武纶带着赵苒公主隐居之后,也到了猎户的村子,两个人为人和善,武纶身手又不错,很快便与村民打成一片,进了狩猎的队伍。
许是善因,有时候也是有善果的,当年杨臻放他们两人厮守,如今落魄如此,也有他们夫妇收留相救,悉心照料。
看着之前高贵典雅的公主,如今粗布衣衫,插起腰来训斥孩子的模样,倒也如那市井妇人一般模样,杨臻轻笑道:“苒苒,你这样子倒比之前,更有气势了!”
赵苒面色一红,朝杨臻说道:“阿臻你又笑话我。”
“呵呵。”杨臻环视了一圈破旧的院子和树上繁盛的梧桐枝叶,想着武纶一大早,又随着猎户进山了。
犹豫片刻,杨臻朝赵苒低声说道:“苒苒,我打算,要离开了。”
赵苒眉头一簇,担忧道:“可是你的身体……”
“没事,我会去寻大夫瞧的。”
赵苒想想也是,以他们夫妻如今的能力,给阿臻请几个村里的茅草郎中,已经是最大的能力了,在这里如此耽搁下去,反倒耽误了阿臻的病情,想到这里,赵苒面上带了几分抱歉。
“阿臻,怪我们……”
“苒苒。”杨臻打断了她的话,“我这段日子看病,花光你和武纶两三年的积蓄,我是知道的,你们为我做的,已经远远超过了我能给你们的,你要知道,你们还有小棠呢。”
养个孩子不容易,杨臻知道,她不能再为他们平添负担,让他们从一无所有,到刚有起色的生活,重新变得拮据。
“阿臻。”赵苒唤一声,低下头不言语。
“我不能在这里一直呆着,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等着我去了结。”
“你要回凉城么?”
杨臻摇摇头。
“你不去寻他?”
提起成翊,杨臻呼吸一停,心头麻木,“他已经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了,接下来,我打算去一趟苗疆。”
“去苗疆?”
“嗯。”杨臻点头,蓝岫的花期该到了,她要去弄清楚,三年前,印在脑海里的那些模糊又深刻的记忆,究竟是什么。
赵苒没有再追问,阿臻这样的人,无论做什么,都自有她的打算,再抬头望着杨臻,赵苒沉着声音,语气带有几分内疚,“阿臻,若你再回到凉城,代我在你大哥的灵位前,上一注香吧!”
杨臻泪湿了眼眶,用手悄悄拭去,默默的点了点头。
说要走了,在赵苒夫妇,还有武小棠可怜巴巴的挽留中,杨臻又住了几天,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其实她打心里,是羡慕赵苒的,她勇敢,果断,赢得了自己的幸福,而她遇到的人,也愿意陪着她,从富贵到贫困,从坎坷到平淡,一路走来。
武纶为杨臻寻来的马儿,脚力并不好,行程中走走停停,达到苗疆地界,已经过了半月有余。
去天山的路,杨臻还记得清楚,沿着上次莫鸢姐姐走过的路线,徒步到达天山圣地时,已经月上梢头。
天池圣地依旧雾气缭绕,四季如春,踏进了,杨臻依着苗疆圣女殿的规矩,进行了虔诚的叩拜后,才迈着步子,踏进了蒙蒙的云雾中。
脚下蒸腾的温泉水汽白茫茫的一片,杨臻一步一步,慢慢的往前走着,走近泉水水岸,拨开蒙蒙白雾,幽蓝的花儿已经朵朵绽开,吐露着它独有的芬芳。
杨臻贴近,伸出手轻触,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幽蓝的花朵,竟顺着她手腕,轻轻的靠过来。
蓝岫的味道,可以将人的精神带入最痛苦最悲伤的时刻,深深的拉扯着人心最薄弱的地方。
杨臻知道,三年前她忘记的那段,必定也是痛苦不堪的,所以除了忘魂草的药效,她的潜意识里对于那段记忆,也是不愿想起的。
如今亲自来揭开这一切,是因为她想做一个完整的人,更因为,心底总有一声声的呐喊,在呼唤着她内心的不甘。
若有仇,若有怨,也需要在她活着的时候,一一了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