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慕北拉开木板,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同样长长的楼梯,不过里面没有灯光,黑漆漆的。程慕北摸出一根烛芯,捻了捻,燃起了一点儿火光。
空气中的恶臭像是被点燃了一般,铺天盖地地翻涌上来。程慕北有点儿犯恶心,这味儿里有毒,好在之前他给北渊他们吃的是能在一天内扛任何毒的解药。
程慕北先探了一步,陈旧的木制楼梯发出“吱呀”一声。往里走去,程慕北能感受到一个微弱的心跳。他目光凝了凝,小心翼翼地向下走,烛芯的火光因为屋里的氧气越来越稀薄而摇摇晃晃。
他借着火光看到了里屋角落瑟缩的人,看着一团也辨不清是谁。
“长舌鬼?”程慕北试探着叫了一声,那人微微动了一下,程慕北立刻从储物器中摸出一个大蜡烛,点燃了。
屋里灯光一亮,北渊等人也走了进来。屋里很潮湿,长舌鬼一身破破烂烂蜷缩在地上,头发披散着,因为太脏而黏在一起。
“别过去,”北渊喝住程慕北,转头对周璃说,“你不是想知道答案吗,自己去问吧。”
周璃从那屋子出来后一直想吐,在这一屋的恶臭中更是惨白着脸。她比沈简生大上几岁,是欧阳夏捡回来的孤儿。欧阳夏是个很善良的女子,没有小姐的骄纵气,在周璃的记忆中,也只有欧阳夏温柔的笑容。
似乎是想起了欧阳夏,周璃鼓起勇气走向角落中不知状况的长舌鬼。她走得很缓慢,北渊将程慕北拉回了自己旁边,看着周璃蹲在了长舌鬼面前。
“喂。”周璃推推长舌鬼,下一刻尖叫了一声。她的手刚碰上长舌鬼竟然就被腐蚀掉了,连血都没有流,手指瞬间少了半截。
程慕北眉头紧皱,欧阳秋的手段竟然如此层出不穷。他几乎该庆幸沐蓁和沈简生来生死崖时是掉进了返童阵,不然如果他们找到这里……
周璃痛得浑身颤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鲜血开始淌出来,豆大的汗珠从她苍白的脸上滑落。北渊面无表情地对沐蓁说,“给她个痛快吧。”
周璃忽然爬回来用力拽住程慕北的衣角,声音尖利,“我什么都说!都说!让我……让我知道真相……”
程慕北后退了一步,他红色的衣裳上被印上了斑斑血迹,皱着眉看周璃,“说什么?”
“里溪谷,欧阳秋在里溪谷!”周璃脸上挂着泪痕,眸子中尽是惶恐。程慕北闭了闭眼,默不作声地往一旁侧了侧,刀光一闪,周璃就着之前的姿势,嘴边流出一缕鲜血,重重地倒下了。
刚杀了人的沐蓁面无表情地走上前,伸手用内力让长舌鬼仰过了身。
长舌鬼一张脸血肉模糊,胸膛上全是被热铁烙下的烙印。程慕北能感受到他的心跳快了一些,像是想吐出回光返照前最后那口气。
哪怕鬼毒仙在这里,也救不回来了。
“走吧。”北渊看了长舌鬼良久,忽然说。这时,长舌鬼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声音,他的舌头大约被拔掉了,一动嘴里就吐出鲜血。北渊打断了他,“安息吧,剩下的我都会做。”
长舌鬼忽然就安静下来了,程慕北忽然觉得有些悲伤,他想起在囚幽谷时,长舌鬼不会给他们一个好脸色,但也不讨人厌。甚至有些贪吃,为了吃烤鱼还能随身带调料。这样一个随心所欲的人,竟然会落到这种下场——甚至没人能给他收尸。
“生于生死崖,死于生死崖,”北渊说,“这也许就是他最好的归属了。”
只是没想到,来时悲悲,去时凄凄。
他和周璃一样,都是被欧阳夏捡回来的孤儿。只是他比周璃更幸运,他能看到二小姐年幼时乖巧的样子,青春时活泼的样子,长大后美貌的样子。不管怎样的二小姐他都喜欢,愿意为她做一些傻傻的事,哪怕只是为她摘朵花。
他也从未妄想过能跟二小姐在一起,到沈焕出现时,他能做的也只是帮二小姐隐瞒。甚至在二小姐和沈焕私奔,也是他帮的忙——只是他没想到,这样却害死了二小姐。
他凭着仇恨,潜伏在囚幽谷多年,怀着感恩,到死都为了他心爱的姑娘。
最终几人还是离开了书房,程慕北匆匆撇下北渊几人,朝大厅跑去。大厅内几人百无聊赖的面面相觑,程慕北跑进来拉起沈简生的手,“走,去葬了长舌鬼。”
沈简生一愣,跟在程慕北身后去找了一个小推车,挖了一车的土,推到书房。沈简生从程慕北口中大致了解了情况,吃了颗防毒的药,拿着两个木桶装着土走到地下室。
长舌鬼身上的药性很强,但神奇的,竟然不会腐蚀掉他自己。两人推了好几车土,来回走了很多趟,才算是做了个简单的坟墓。
程慕北鞠了个躬,“走好吧。”江湖中风云变幻,谁也不会知道谁死在了那个角落,从此消失在世界上。沈简生也鞠了个躬,他不知道长舌鬼和欧阳夏的纠葛,只是单纯地感激长舌鬼在囚幽谷中的照顾。
回到大厅后,北渊看了程慕北良久没有说话。程慕北自小就算不上是一个善良的人,如果对你好一定有他的目的,而现在好像慢慢地变化了。
“来到这里也麻烦各位了,我北渊对各位感激不尽。”北渊说,“在生死崖我也不好招待各位。如果各位要走的话,久北阁已经安排好人护送,要留的话,我也让人收拾出了生死崖几间能住的屋子。”
他的目光先落在了沈浦泽身上,沈浦泽本是跟踪周璃来找龙信阳的,不过周璃竟然完全没有要跟朱明汇合的意图,到生死崖找了沈简生两转,没找着就被沐蓁带来的人给抓住了。
“北阁主客气,那我就先告辞了。”沈浦泽恭恭敬敬地冲北渊行了个礼,说实话他见到北渊的时候大吃了一惊。拜托他的是南褚,他却没料到自己竟是为久北阁跑的腿。江湖中两大巨头竟然私交甚好,沈浦泽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被颠覆了。
不过……沈简生和程慕北的龙阳之恋更是让他有点儿无法接受。
“那还请沈公子慢走,”北渊转头冲沐蓁说,“安排两个人护送一下沈公子。”沈浦泽连到“不用”,自己走了。
“我四处漂泊,跟着程少阁主来蹭吃蹭住,还望阁主不嫌弃。”左护法率先腆着脸说。北渊自然无话可说,转头看向沈简生。沈简生有点儿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开口,“还望阁主不嫌弃。”
程慕北看着沈简生憋红的脸,差点儿笑出声。不过北渊也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说,“那就让沐蓁带你们去休息吧。”
屋里只剩下程慕北和北渊两个人,北渊不怒自威地坐在高位上,看着程慕北,“要说什么吗?”程慕北忙道,“那个里溪谷……”
北渊看了他一眼,程慕北忙改口,“爹,我是认真的。”
北渊没吭声,程慕北只好继续说下去,“我不知道你和娘的故事,但我和沈兄……”程慕北无法,只好把程念钥搬出来当挡箭牌,“其实一开始是我单相思,毕竟久鬼伤了我之后,一直都是简生照顾我。他挺冷冰冰的一个人,可是会在我受伤的时候把责任都担过去,还会给我烤鱼吃。”
被征服了胃的程大少爷忍不住咂咂嘴,“毕竟我从小就被您扔来扔去,虽然在扶南庄也被伺候得好好的,但简生确实是第一个那么照顾我的人。”程慕北选择了苦情计,不过好像并没有怎么奏效,高高坐着的北渊冷哼了一声,“这是理由?”
“这怎么不是……”程慕北咕哝一句,“您也知道简生自小怎么长大的环境,但是越相处我就发现他越好,就……”
北渊眉头紧皱,他不是不能接受龙阳之好,但这事搁在自己儿子身上难免膈应——哪怕这便宜儿子他也没怎么管教。
程慕北不敢再说了,偷瞄着北渊的脸色。发现北渊只是神色有些复杂后,问出了一直困惑的问题,“爹,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呢?”
北渊脸色很平静,“久鬼问的?”在程慕北从迷魂阵出来的时候,久鬼就被北渊关起来了。果然久鬼是知道些什么的……程慕北的心沉了沉,“嗯”了一声。
北渊冷笑,“别想转移话题,你什么时候跟沈简生分开,我什么时候告诉你真相。”
“……”程慕北顿了顿,“那我先下去了。”程慕北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对北渊说,“爹,沈简生不管怎么说,也对我有恩,也就是对久北阁有恩,我……”
“你下去吧。”北渊打断了程慕北的话,父子俩对视了一会儿,程慕北默默地走了。
他相信北渊应该还不至于对沈简生下手,但自己娘亲的死……从久鬼的反应就可以看出跟北渊和自己脱不了干系,毕竟久鬼对久北阁忠心耿耿了几十年,知道事实后竟然能对程慕北下杀手。
到底……是为什么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