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解很骄傲,这次竟然没昏过去。
瀑布的压力之大出乎预料,尤其是他故作潇洒实则傻-逼的抬起头吟诗做豪迈状,也不知道有少水狠狠的砸进了嘴里鼻子里,这种窒息感和被人掐住喉咙的感觉相差无几,但压迫感更强烈一些。
但他确实也没坚持多久,豪迈了一把之后就因为呼吸困难而不得不对瀑布低头。因为低头大口喘息身上的肌肉稍微放松了一点,巨大的水流就直接把他砸的趴在了石头上。就在方解以为自己要被冲进深潭的时候,丘余蜻蜓点水一样从水面上掠了过来。身子如春燕一般急速的一个回旋,将半空中坠落的方解拎了回来。
将方解随意丢在草地上之后,这位将自己妙曼身躯藏在宽大长袍里的女教授负手扬长而去。
“你拥有一座宝藏,但你却不知道如何去支配。”
她留下一句话,让方解感慨万分。
他知道丘余的意思,自己的身体确实有异常人。甚至比可以修行的人更加强健,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这副躯体的爆发力。可恰如丘余所说,他现在这具躯体就是一座宝藏,自己对这座宝藏的认知还完全处于土层以外的待发掘状态。如果自己能熟练使用这具躯体的话,那么这区区瀑布又算个屁?
可现在,方解不得不对那位一百年前在瀑布下吟诗的李啸说一声佩服。要知道李啸当时可不是以修为高著称的,他更像是一个博学的儒生。皇帝陛下曾经点评大隋历代诸多名将,对李啸的评价就是儒雅狠戾四个字。
儒雅和狠戾,按照道理绝不应该放在一起。
但毫无疑问的是,李啸就是一个这样矛盾的人。他气质儒雅,博学多才。与人辩论时绝不会有什么过激的举动,侃侃而谈斯文淡定。但往往和他辩论的人都被他击败,哪怕引经据典也无法占到上风。
而在战场上,这个儒将展现出来的就是狠戾的那一面。他平定江南,将大隋的疆域扩大了近乎一倍。而为了稳固下来这一大片新的疆域,李啸的杀戮手段之残忍直接让世人震惊。唾骂他的人说他是魔鬼是刽子手,敬佩他的人说他铁血有魄力。
当初曾经一度身为江南诸道总管的李啸权势滔天,甚至人们在私底下叫他江南皇帝。但他对大隋缺没有丝毫叛逆之心,而太宗皇帝对他的信任也不是任何人任何事可以动摇的。这两个人,被后世称为君臣表率。
李啸驻军江南的时候,对付叛乱绝不会安抚,只一个字,杀。
往往下面将领急匆匆来禀告,某处又有人叛乱的时候。李啸就会让人将地图拿过来,然后问清楚何处叛乱。确定之后他便伸出手指在地图上叛乱的位置画一个圈,淡然一句这片不要了。
不要了,不是地方不要了,而是人不要了。
朝廷大军开进他画的那个圈子里,鸡犬不留。
正因为如此,到了现在江南人一提到李啸的名字还会有一种深埋在骨子里的恐惧。
这个人留下了太多的传说,而最让人觉着他聪明的地方在于。他在人生最辉煌的时候,坚决的拒绝了太宗皇帝对他的大部分奖赏。当年太宗皇帝甚至动念封他为郡王,如此荣耀大隋开国至今无人可及。但李啸坚决不受,甚至在江南稳定之后辞去所有军职安心在家种花养鸟。
最让人费解之处在于,他竟然连世袭国公的身份都给推掉了。用他的话说,我个人为大隋立下了些许功劳得到了陛下的恩赐,但不等于我的子孙从此之后就能依仗于此而永世荣华富贵。我的后人若是想做国公,那就靠自己的本事去拼争。而如果我的后人因为我为大隋立下的功劳而生活在安逸中不思进取,百年之后我就是李家的罪人。
这样的事,在几千年历史中都绝无仅有。
到最后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太宗皇帝竟然答应了李啸的请求。给他一等国公的显爵却不世袭罔替,虽然最终还是给了李家子孙世袭侯爵的爵位。许多人当时不解,但方解却不得不佩服这位不为子孙要好处的李啸当时拥有何等的智慧和勇气。如果李啸被封了郡王,他的子孙还会如现在这样吗?
虽然因为他的决定,李家跻身一流世家的行列晚了近百年。但毫无疑问的是,李啸这样做才是真正为他的子孙考虑。正因为他的拒绝和推辞,李家自太宗年间开始至今没有一个人被斩,没有一个人坐牢。
而如果李啸领了郡王的爵位呢?
谁知道现在李家什么结果。
方解觉着,李啸是和忠亲王杨奇一样聪明的人。一个懂得什么时候该前进什么时候该后退的人,远比一个只知道一味前进的人要聪明。而对自己后人最好的照顾,又岂是给他们荣华富贵那么肤浅?
……
……
方解在草地上趴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气力,他坐起来大口喘息了一会儿,挪到深潭便捧着水又洗了洗脸,然后他看着深潭水面上倒映着的脸喃喃说道革命尚未成功帅哥你仍需努力啊。
很饿。
午饭的时间他在爬山,一口东西都没吃。这样巨大的体力消耗之后,方解现在最想做的却不是吃饭而是赖在草地上躺着不起来。但这个少年却在感觉自己能走路之后就站了起来,并没有答应自己多休息一会儿的念头。
他喝了几口水,然后舒展了一下腰肢再次走向瀑布。
走到瀑布之前,他感受着强劲的水流落下是激荡起来的劲气,感受着那不时跳跃出来的水珠儿打在身上的力度,感受着这些外力作用在自己身上后躯体的反应。然后他深深的吸了口潮湿的空气,准备再次走进瀑布。
丘余并没有走远,她本打算回自己的住处读书写字,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应该再回去交待方解几句,然后在她返回的时候就看到了让她尴尬的一幕。
那个倔强的坚强的不要脸的少年,脱光了衣服再次走进瀑布下面。
丘余的眼睛很好,看到的东西远比普通人看到的要清晰的多。于是,那个少年郎该看的不该看的她都看到了。本以为自己对任何事都可以淡看包括性别的丘余,这一刻竟然脸颊微微发烫。她放弃了指点方解去感受一下外力对身体影响的打算,转身离去。
懊恼的她,甚至想一巴掌将方解拍进深潭里。
方解将身上的衣服脱了精光,不是他有裸体的癖好。而是因为就在刚才他感受着水流,空气这些东西的时候,他觉得衣服阻碍了自己躯体的反应。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将衣服扒掉,让皮肤直接去接触外力。
第二次走进瀑布的方解已经有了经验,他微微昂首让水流的作用力不是直接击打在他的头顶和后脑,这样幅度不大的抬头也不会让水流将眼睛打的生疼。方解知道正头顶和后脑相对来说,比额头可要脆弱多了。
从高空砸落的水流砸在方解身上,闭着眼感受。
感受着压力,窒息,和疼痛。
就在这瀑布落下的轰鸣中,方解忽然进入了一种很沉静的状态。他想到了自己的那两次昏迷,想到了自己几次眼睛变成血红色的场景。他猜测,这两次剧痛之后的昏迷,是自己的身体在接受某种改造的话,那么他在当时只能被动的接受而没有别的选择。而在他的精神无法承担肉体之痛的时候,昏迷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他接着想到了自己的眼睛,尤其是在他见过那个红袍大神官鹤唳道人之后,他对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红眸更加的感兴趣。他问过卓先生,问过吴一道,问过老瘸子,鹤唳道人额头的竖目有什么用处。当得知那个眸子可以限制人的自由并且让人陷入幻觉的时候,他想到的是那自己是不是也具备这个潜质?
卓布衣对他这个想法的评价是……你想的太多了些,也想的太美了些。
方解不认为自己想的很美,若是一个人连想法都不能美妙一些,那这个世界该是多么的无趣?
那两次出现红眸的转变,都是因为愤怒。
如果用科学来解释的话,方解可以理解为是因为愤怒让眼睛里充血……可为什么在眼睛变红之后,他身体的潜能会被激发出来?难道情绪才是主导自己这具躯体的根本原因,如果是那样的话被动的有些不像话啊。
方解不喜欢被动。
如果红眸只是在愤怒之后才会出现,那么这个主导身体变得更强的缘故就变成了鸡肋。这世间并不是所有的对决都是因为愤怒,有些交手甚至能让人身心愉悦。可难道在身心愉悦的时候就只能挨揍?
这太他妈的鸡肋了。
在方解陷入沉思的时候,他甚至忘记了外力作用,也忘记自己脱光了衣服站在瀑布下面,是为了感受外力带给自己身体的变化。而这种时候,瀑布似乎变得不存在了。当瀑布不存在的时候,那么最大的改变是什么?
是自由。
方解忘记了瀑布的存在,所以也忘记瀑布带来的巨大压力。
当一个人陷入沉思的时候,往往会慢慢的踱步。这是一种下意识的动作,连人自己或许都没有意识到。
而方解,开始踱步。
在瀑布下踱步。
就在这个时候,已经远去的丘余忽然神色一变,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瀑布那边,在她凝神的时候,距离瞬间被拉近,方解在瀑布下踱步的画面清晰的出现在她的眼睛里。于是她吃了一惊,然后她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释然的微笑。
“他很不错。”
不知道什么时候,周院长出现在丘余身边。
“确实很不错。”
丘余重复了一遍。
“所以你不该骗他。”
周院长微笑道:“李啸什么时候能在这瀑布下面闲庭信步又什么时候吟诗过?没走近瀑布,他一定会以心疼自己的衣服被打湿为借口而逃之夭夭。”
“骗他有好处,不是么?”
丘余笑着回答。
然后她看着周院长认真的说道:“您不是在之前也骗了他吗?告诉他研究他的身体是为了陛下为了大隋,是为了打造一支无敌的军队。这借口有些无耻了……”
“骗他对他有好处,不是么?”
周院长将丘余的话送还了回去,然后理所当然的说道:“骗是一种手段,只要出发点不是邪恶的,那么就没有必要认为这手段不漂亮。骗的漂亮,也是一种修行。”
丘余撇了撇嘴,似乎对这位周院长看起来并不是如在外人面前那样尊敬。
“下次再用我去引诱别人犯错,我不会答应。”
她说。
周院长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毕竟他给方解拉皮-条的事就发生在今天。
“眼睛和耳朵特别好用,所以你失去了太多的乐趣啊。”
周院长感慨了一句,然后转身往回走:“有时候装聋作哑假装看不见,并不是什么坏事。”
“比如智慧来长安,您就装作看不见?”
丘余问。
周院长身子顿了一下,然后语气淡然的说道:“有些时候,假装对敌人没有办法也不是坏事。尤其是……在大隋即将对蒙元开战的时候。”
“懂了”
丘余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智慧能走,是因为您让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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