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的误会,很多的纠结,都在得出某个答案的时候,或暴力或顺畅的解开,以一种多米诺骨牌的方式,在你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顷刻间崩塌。但很多时候,当其中的一张牌错位开来,即便所有的牌都已倒下,也不能呈现出它本来应当存在的样子了。我们把这叫做,另外一种误会。
童衫将所有的梦境串联到一起,将所有在脑海里闪现过的画面拼凑,然后将它们组成了一连串的事件,像黑白电影似的,在脑中播放,循环。
除了无法把那个时常在梦里出现过的男子当成是溪慕之外,她发现这所有能拼凑到一起的事情竟然会如此吻合。她还暂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溪慕是她哥……是她哥……这怎么想都有些不可思议。
不能否认的是,她相信李老师所说的话,因为她根本就没有理由骗她。她脑海里回放着在老房子里做的那个梦,她当时就肯定溪慕也一定在那里生活过,如果不是她的哥哥,那溪慕为什么能够出现在那里呢?可如果真是这样,为何严诺会不承认溪慕的存在?为何就连妈妈,都要在看到溪慕的时候装作陌生人?又为何在她失忆的这三年里,溪慕从未出现过?他那段时间又在哪里?
“他是我哥吗?”童衫问自己。
之前,她就在怀疑自己和溪慕一定存在着某种特殊的关系,原以为是恋人,没想到竟是兄妹。她已经在潜意识里逐渐接受了溪慕是她哥哥的事实,然而这样一想的话,那目前所存在的问题猝然就变得更多了。
童衫拉开了窗帘,蓦地被一阵凉风侵扰,她不自觉的裹紧外套。窗外有几片落叶飞过,心想,天开始凉了,快冬天了,这个冬天……会下雪吗?
失去记忆的这三年,她从未看过雪。每次都祈祷着冬天的来临,然而每每冬天快来到的时候,严诺都会带着她出国旅游,只要是没有雪的地方,她都去过,然后经过数个长夜漫漫再回来,雪都已经化完了。
她曾追着严诺问过很多次,她说:“为什么不让我看雪?”严诺则回答,“你不喜欢雪”。然后,就相对无语了。
她有好多次都在怀疑,难道自己真的讨厌雪吗?可为什么心里却很憧憬呢。她在网上搜出了好多大雪纷飞的图片,然后盯着它们发呆,她想象着自己就站在那漫天雪花里,裹着厚厚的棉衣,戴着手套,双手接住下坠的雪花,在翻飞的白雪世界里旋转。想着想着就发了神,她蓦地觉得自己好像就真的在那雪地里了,莫名的有种熟悉感。童衫想过,自己在没有失忆的时候是不是真的在雪地里肆意的奔跑过呢,如果真是那样,感觉她的身边应该还有人才对,她眯起了双眼,那个人是严诺吧?可是看轮廓,好像又不是……
童衫握着手机,纠结了半天还是给溪慕打了过去。她看着桌上的日历,‘18号’被画了一个红圈,那是溪慕和美川要回加拿大的日子,而今天已经十七号了,所以她的心里异常焦躁。
如果溪慕真是他的哥哥,不管当初是因为什么原因才离开的,也不管严诺为什么会这么敌视他,她都要找出答案,而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溪慕,然后坚决的把他留下。
电话一直没人接,她一边重复的拨打着电话,一边焦急的在屋子里来回的走动着。
彼时,美川拿起客厅里溪慕的电话,直接就给挂断了。然后果断的关了机。
她看着屋里收拾好的两个大的行李箱,再走过去轻轻地打开了溪慕的房门,看着床上静静的熟睡着的男子,她的眼睛在黑夜的灯光下,决绝得泛着寒光。她在心里说,童衫,这次我要带着溪慕,完全的离开你的世界。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电话里传来这令人沮丧的提示音。
童衫颓然的丢掉了电话。
她站到窗前,黑夜已经浓黑的如粘稠的墨,将整个天际都封的密密实实,滴水不漏。
是溪慕不愿意接她的电话吗?她在心里想。
照李老师所说的,严诺和溪慕在一个班级,而且还有易风他们三个人的关系都很好的话,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使得曾经的好兄弟变成如今的样子呢?
童衫感到很讽刺,当初冲易风发火,还以为是自己误会了他,心里到现在依然有些愧疚,没想到他也曾与了这场欺骗的游戏,竟然隐瞒了他认识士弱语和溪慕的事实。童衫推测,这样想的话,那导致他们装作互不相识的起因就成了关键。如果能够找出原因,就能解释为什么严诺会敌视溪慕,为什么溪慕会离开这里,为什么他们要隐瞒溪慕是她的亲哥哥……
这一夜,对每一个心中有事的人来说,都是一个不眠之夜。
秘密在黑夜里被隐藏的很好,然而很多不怀好意的,心有不甘的,在痛苦与伤痛里面垂死挣扎的人,面对着黑夜里的秘密,却像扎进血肉里的毒刺,即便放任不管,或是僵直不动,伤痛依旧是伤痛,反而会流出更多的血液,在迷茫的长夜里,为过去的错误,衍化出更为浓腥的黑色。
长夜漫漫,错误扎了根,开出罪恶的花朵,结出了苦涩而悲伤的果实。
当第一缕晨光划破天际的时候,溪慕已经和美川拉着行李箱,往机场赶去。
溪慕靠着车窗,窗外的景物一晃而逝,像他心中涌动着的莫名的渴望,还没来得及想个究竟,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溪慕想,离开……会是另外一种开始吗?
在这个未知的世界里,他原本就是个未知的人,不知为何未来,也不知为何而去,就像蒲公英,风一吹就散了,不知道哪里才是家,只一味的飘飘荡荡,孤单,寂寞,不知生死。
原以为在这里会一直呆下去的,他实在是讨厌这种‘浪迹天涯,不知何处为家’的感觉,但他好像生来就是不受欢迎的,所以,哪怕是真的想在这里立足,却没有了立足的野心和资本。悲伤如何流,没有尽头。
美川坐在他的旁边,她侧头注视着他,从车窗上看到他那张模糊而哀伤的脸,相对无语。他是不情愿离开的,她能感觉的出来。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他必须得离开,她会带着他离开。美川想告诉他,他貌似失去了,可他没有完全失去,有一样东西他是永远拥有着的,那就是她,一个此生会永远陪伴着他的,默默的爱着他的人。
这一夜过的异常漫长。童衫盯着空白的天际几乎一夜未眠,她不断的拨打着溪慕的电话,听着电话那头不断的传来关机的提示音,她盯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然后,终于像下定了决心似的,决然的冲出了房门。
童夫人被冲出来的童衫吓了一跳,她看着童衫憔悴的脸,惊讶的说道:“昨晚没睡好吗?”
童衫顾自换好了鞋,一边说道:“我有事情要出去一下”,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不吃早餐了吗?”剩下童夫人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荡。她盯着紧闭的大门,兀自说道:“不能跑得太急了……”
严诺下了楼梯,一边系着领带,看了看桌上温热的早餐,对童夫人说道:“您是在跟谁说话呢?衫呢?”
童夫人叹了口气,转身坐到餐桌前,拿起一块面包,一边吃一边说道:“刚刚出去了,也不知道什么事,看样子挺着急的。这丫头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是神神叨叨的,我刚才看到她的脸色也不是很好,可能睡眠不足,你待会儿去公司的路上多买些助眠的水果,蔬菜也行,听说西红柿挺有效。”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严诺急匆匆的跑上楼去了。心道,他又是怎么了。
严诺急急地跑到童衫的房间,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日历,看着上面被红色水笔重重圈上的‘18号’,猝然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是径直跑下了楼,换了鞋子,只说了句:“伯母,我有事出去一下”,就出了门。
童夫人的话还噎在嘴里,再看着一桌的早餐,无奈的叹了口气。
童衫赶到机场的时候,正听到广播里说着飞机快要起飞的消息,她着急的在人海里搜寻,人来人往,却不知道溪慕在哪里。
“溪慕!溪慕!”她在人群里面喊,引来无数人的侧目。
她在人群里穿梭,眼睛四处寻找着登机口,是几号登机口呢?到底是几号啊!
“溪慕!”她继续喊道。
也许是跑得太急的缘故,突然胸口剧痛,她无力的蹲下身子,紧紧地捂住了胸口。
彼时,准备登机的溪慕突然心口有些异样,只感觉在这莫大的机场里,在人来人往的人海中,像是有一股神奇的电流,直达他的身体,牵动着他的脑神经。
他回头往人海里张望,全是一些陌生的脸孔。
美川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她拍了下他的肩膀,说道:“怎么了?快登机吧,时间到了”。
溪慕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人在叫我”。
“怎么可能!”美川紧张的说道:“你是误听了吧,快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溪慕不理她,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你说会不会是童衫来了?我还没跟她告别呢,应该给她打个电话的”,说着就从包里翻出了手机,“奇怪,怎么黑屏了?”,然后开了机,就见屏幕上显示着几十个未接电话。
他看着屏幕上方的电量显示着满格,然后狐疑的抬头看着美川,只见美川的脸上还挂着一丝未及散去的错愕与不自然。
正想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突然就看到候机室里面嘈乱了起来,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溪慕丢下美川,向候机室走去,留下美川在身后大喊。
越靠近,人群里的声音就越清晰,好像有人在询问什么人要不要送到医务室,更多的人都在好奇着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个场景好像很熟悉,溪慕突然想到了在大街上遇到童衫晕倒时的样子,他猛然心惊,焦急的朝着围作一团的地方跑去。
有的东西,像是毫无理由的,但归根结底,都是命中注定。
“衫!”溪慕对着蹲在地上的人大喊。
童衫茫然的抬起头,在见到溪慕的那一刻,心中涌现出了无数的情感,它们在内心错乱交织着,分不清前因后果。
“溪慕!”她站了起来,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冲了过去,紧紧地抱住了他。
那一瞬,时间是静止的。
跟在后面的美川和赶来的严诺同时看到了这一幕,一个在左,一个在右,互不牵扯,像两座巨石,注视着两个经过千锤百炼而又紧紧相偎的人,海枯石烂,永垂不朽。
童衫抱着溪慕,有泪在眼眶里面打转,她激动的说道:“我记起来了!”
溪慕一惊。
美川一惊。
严诺一惊。
他们的惊讶或茫然,或害怕,或担忧,总之是不同的惊讶,复杂而多变的。
所有人都在听着童衫接下来要说的话。
美川的脸色煞白,严诺攥紧了拳头,都在被迫的迎接着自己的宿命。
童衫放开了溪慕,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肩膀,一字一顿道:“你是我哥!”
这天大的玩笑戏剧性的发生了,美川和严诺同时松了口气,严诺看着对视的二人,终于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然后悄悄地,离开了机场。
美川错愕的看着他们,嘴巴因为一切太过突然而微张着,她还久久的缓不过神来。
“你说什么?”溪慕唯恐误听般问道。
童衫看到溪慕后,好像刚才身体的不适都烟消云散了。她看着溪慕,微笑着说道:“我都知道了,我们不是陌生人,也不是刚认识的,你是我哥!是我的亲哥哥!”
这久违的,亲人的团聚。
美川松了口气。她也笑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