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些没要紧的事儿,但日常过日子不就是这样吗?婆婆媳妇儿和小姑之间向来难以相处,计较的不就是这些小事儿吗?不论是以小见大,还是鸡毛蒜皮,事实多半就是如此。沁芳没见过她娘婆媳相处的事儿,但她娘总是教她姐姐对婆婆要和气,凡事礼让为先,讲理在后,没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吵架。耳濡目染,加上别人家里少不了这种事儿,多少还是知道些的,因此也少不了替别人担心。
“不会,没事儿的。你不是顶撞,受了那样的气,要我也受不了。小姑几乎每天都来,光吃饭拿东西,很少干活,她爸也不大喜欢,只是小女儿格外宠着些。以后别来更好,大家都清净点儿。我和婆婆一直都很好,不用你个小人儿操心。”毛楠妈妈爱怜的看着沁芳笑道。
“那也未必。如果好当然好,不过人家不是都说心乌(媳妇儿)都说是心乌的,家娘(婆婆)都是假的娘,就算再好也是假的。”沁芳得意了就放肆起来。
呃……二姨和毛楠妈妈都笑起来,摇头笑道:“管他真假,差不多就行。虽然娘还是亲的好,但女儿有时候未必比得上媳妇儿可靠。女儿孝顺的还好,否则有的拿天天记着回来,没得拿就躲在婆家连人影儿都看不见。尤其是上了年纪要照顾,或者生病住院,女儿未必总能靠得住,那时候还得指望媳妇儿。”
这话倒也没错,有个病痛了,尤其是老人的病,不仅老人啰嗦挑剔,而且经常还会有脏兮兮臭烘烘的毛病,女儿嫌弃的也不在少数,没个一定的。
这八字还没一撇的婆媳几个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说笑,还真投缘,时间过的也快。等别的都做好,炒藕被沁芳吃了一小半,毛楠才出现在厨房门口。屋里志航可勇可佳几个唱着卡拉OK,还没唱几个歌,早将沁芳丢到脑后了。这会儿利红也有了伴儿,留着屋里没出来。
看见毛楠,沁芳忍不住颤了一下,忙收了笑容,扭头便把锅让给毛楠妈妈,过去跟二姨一块儿包饺子,随口吃了一个煮芋头。对于走到她跟前的人,低着头装没看见,心里却好像踹了个小兔子,脸烧成桃红色,一头大汗。
站在沁芳跟前,毛楠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今天两次被拒,他心里失落可见一斑;而且被他小姑那么一得罪,后来又有些失望的意思,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意思了。这会儿又看到眼前的人儿,一副十足的娇羞模样儿,依旧拨动着他的心弦。才明白过来:爱,既然来了,就没那么容易走。
记得有个歌儿是这么唱的:“高山上盖庙还嫌低,面对面坐着还想你。为人不要说造孽话,面对面坐着想什么。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你把毛眼眼遮了个安。马儿不走鞭子打,哥哥不来捎上句话。捎话要捎知心话,就说妹妹难活下。太阳临落羊进圈,咱二人相好谁看见。你二人相好我看见,我在硷畔上捻毛线……
羊羔吃奶自跪下,巧口口说下些疼人的话。想你想成泪人人,抽签打卜问神神。三天刮了两天风,我在大路上被人踪。山头上刮风树林响,相思病害在你身上。走不尽的路来过不尽的河,钢刀也割不断你和我。好骡子好马自生走,咱两个相好天配就。”
这歌儿用在这里再确切不过了,虽然只有一多半对景。
“面对面坐着还想你”,就是毛楠站在一旁,看着沁芳估摸着从和好的芋头红薯粉面上扯下一块,用手捏扁了,中间厚外圈儿薄,挑些馅儿放在中间,然后收口。因为芋头红薯粉面黏度差,因此这种饺子都包的很大,而且口也是使劲儿捏住,没办法打圈或者捏花。就这么看着沁芳一下一下的,毛楠脑子里似乎想着,她就是那勤劳贤惠的主妇。不会唱歌,但会干活;跟同学相处不来,跟他妈却好得很;脾气倔强,性格随和……“咱两个相好天配就”……
“你二人相好我看见,我在硷畔上捻毛线”。不过捻毛线得改成刷锅或者包饺子,因为这会儿看见他一腔相思的,一个在刷锅调料碗,一会儿好盛饺子;一个在包饺子,那就是二姨。两人不时偷看他一眼,脸上渐渐的笑起来,却又强忍着,唯恐惊动这一对儿。
不过对景的就这两样,至于“咱二人相好谁看见”,这“相好”二字很不对,沁芳绝对是被冤枉了。她低头不语,是害羞,无法自明。虽然女孩子都喜欢被人家追一下,可如果真的无意,而且总担心误会,她可不愿意长久的这样下去。也许潜意识里是想跟谁“相好”一下,可这会儿真有机会了,还真希望不要的好。这种暧昧能将人压抑的喘不过气儿来。
可话如果不说出来,别人是不会知道的,见她脸越红,头越低,就越以为她有意思而因此害羞。但,这种话又怎么开口呢?难道抬起头来说:我不喜欢你!?发神经呀!
就这么僵持着,也真都是好耐性,一个熟视无睹,继续忙她的;一个目不转睛,就是看着她掐皮、挑馅儿、合口,然后又是下一个,间或伸手拿点儿红薯粉搓下手免得粘。毛楠妈妈和二姨也够意思,就这么看着一对貌合神离一厢情愿且几乎不可能的儿子媳妇儿,也忍着半天不开口。厨房里这出哑剧一演就是十几二十分钟,看谁耐力最好。
最后还是二姨先看得过意不去,强忍着笑问道:“楠楠,你看这么仔细干什么?”
毛楠妈妈呛了一口,忙进屋喝水去,毛楠看看他妈,似乎如梦初醒,迷蒙的应道:“我,只是看着好玩。将来……出去了不是还得自己管自己的嘴,如果学会了,没准儿也能给自己做好吃的。妈妈总说我就会吃,大姑丈也会做饭,不如我也学做饭吧。”
“算了,你抱着手一边儿站着,别挡了别人的路就行了。”毛楠妈妈进来笑道。
“嗯?”二姨看看她姐又看看毛楠,一眼看见他抱着的手上,果真贴了个创口贴,忙关心的问道,“怎么了?怎么弄的?有没有打破伤风?”
真是丢人,一根藕没削完,就挂了彩,这会儿还要打破伤风,还不如杀了他算了。毛楠赶紧摇头道:“没事儿,刚才削藕给碰了,过几天就好了。”对于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伤,他宁愿别人没看见也最好别问,就算能赢得沁芳关心他也不愿意,能博她一笑除外。
果然,沁芳又在发笑,忍不住偷笑,因为实在说不出口。
毛楠妈妈鄙视了儿子一眼,看着沁芳笑道:“芳芳笑什么呢,他就那点儿出息,也不值得你笑话,我看着都拿不出手。连你老娘的脸都丢尽了。”说着话刚好走到毛楠身旁,伸手使劲儿搓了下儿子的头,真是恨铁不成钢。
“没什么。我以前切菜切到手就拿嘴把血吸干,然后继续干活,好像没贴过创口贴。而且这会儿天热,捂着反而不容易好,也容易化脓或者留疤。”沁芳好容易收敛一点儿,简单的解释道。不过说的都是实话,也不管他们会怎么想。
但这种想法还是有点儿怪,毛楠疑惑道:“那么大伤口,不贴创口贴能好吗?吸血?”像电视上男女主角被毒蛇咬了,然后吸血去毒?怎么感觉那么老套而且……有些膈应。
“是啊,那算不得什么大伤口,就算不管他,一会儿结了痂,皮一封,小心点儿别碰破了也就是了。就那么一下碰到的不过是表皮层,出的也是毛细血管的血,一点儿就没了。”沁芳淡淡的应道,但言尽于此,不想多说。
这种感觉,没有经历过的,怎么会懂?除非像二哥哥那么当她是小心肝,才会痛她之所痛,伤她之所伤,才能懂她,会珍惜她。想到还有人能真的懂她而且体贴她,沁芳才将眉头淡淡的哀愁化开,依旧浅浅的笑着,将往事付与风带走。
说完这些,饺子也包完了,沁芳起来洗过手,便依旧拿着筷子吃藕。她就是喜欢这么吃,一吃能吃一大盘。今天刚好多,一满盘放到一旁一会儿上桌,一浅盘毛楠妈妈特许她私吞。渐渐的进入自己的世界,也不顾毛楠还在身旁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沁芳心满意足的吃起来。毛楠妈妈和二姨也凑热闹,来来去去拐过来也吃一块。
又润又滑的藕块,轻轻咬一口,又香又脆,绝对是人间美味。筷子夹着另一半儿,藕丝儿就从嘴里一直连到筷子上,在眼前晃荡,被鼻子里呼出来的气儿吹动,左右摇晃着,这也是吃藕的另一个意趣之所在。藕断丝连,不是不断,黏黏糊糊;也不是干脆利落的从此老死不相往来,也有点儿太绝情。要的就是这种:断的清楚明白,连得脆弱缠绵。(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