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我倒是……。听习惯了。”尴尬地牵扯出一个笑容,建议道:“要不你睡的地方离她远点。”
出乎意料,煌灼却撑栏看着荷塘,“没事。”低沉的声音蕴藏着复杂的情绪,一如夜晚静籁的气息,无孔不入地灌进我的耳中,流淌在我的经脉,四肢百骸都为他的那句话而酥颤:“你受的了,我也能受的了。”
他默默看我。
故意忽略他那意味深长的话,我咳了一声,说道:“梅花酒煮的很好,四叔叔只闻那味道,就‘唇唇欲动’了。谢谢你。”
他酝酿出的二人氛围被我的话轻易打破,一听我提及四叔叔,他已脸色黯沉,线条僵硬。
我也不想他对四叔叔的态度如此冷滞,迟疑了一下,说道:“你到来的这几日,四叔叔卧病在床,所以不能尽地主之谊,他也很抱歉……”
“别在我面前提他!”没说完的话,被煌灼粗鲁打断。
第一次,第一次,站在我面前的煌灼没了理智失去了控制。
即使,即使是在我投入龙御夜的怀抱,那一次次,他面对我,即使饮恨,也始终保持着他的高傲和自负。从头到尾,即使再抑郁再难受,他都能隐忍,能压抑住真实情绪。
而如今……。
如今,他也看出了,我和四叔叔这道姻缘的围墙,无坚能催,无孔能入么?
是啊,他早知龙御夜对我的心机和算计,早知我和龙御夜月有阴晴圆缺,是长久不了的。早知有一天,我会离开龙御夜。
而四叔叔呢,他也肯定不了了么?
尚且不论四叔叔从来对我只有爱护没有加害,没有伤害过我的孩子,以及煌灼暂且还不知道的,四叔叔飞蛾扑火的生死大爱,仅仅那和龙御夜的欺瞒截然相反的坦诚,和龙御夜的专制背道而驰的包容……
都够我死心塌地的,做他最忠诚的妻子。
煌灼,他那么了解我,该是看的出来我对四叔叔的矢志不移吧?
他喷出了一口气,热气遇着冬日的冷空气,立刻凝结成白雾,散开。在月光不太皎洁的夜色里,分外觉得吞云吐雾般的梦幻,过往流年浮云般的在人眼前放映,他微仰了脸,明澈的黑眸倒映着点点晶亮。
但下一刻,那些晶亮已渐次蒸发,他凝视着我,条理清晰地道:“我讨厌看他病恹恹的样子,因为越是如此,你越是放不下他。那么,我明日就去请天下最好的神医来为他医病吧。较量,也要棋逢对手,我不想不公平。免得你说我趁人之危。另外,趁人之危的是他,不公平的是我也说不定呢。我不知该懊恼,还是该庆幸,我的无衣有那么泛滥的同情心?”
是同情心吗?
四叔叔最初占有我,我恨他,害他行功岔气,自那以后,他身体每况愈下,可能是因为同情心,我再恨不起他来。
可是,在知道他为了我飞蛾扑火,我安心地待在他身边,还是因为当初的同情心吗?
这几月来与他相溽以沫;他多年来对我的爱护,叔侄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往昔的清冷,如今的宠溺,都让我受宠若惊一般,孺慕的情谊无可替代;他的善解人意,包容,体贴,时而像温柔的情人,时而如体贴入微的丈夫,时而又像是爱护备至的长辈;不惜减寿也要好好爱一个人,好好爱一次的生死大爱,迟暮岁月看透一切的通透,弥留之际明明将煌灼到来,我介于他们二人之间的痛苦看在眼里,宁愿暗下饮泣,也想最后留我在身边,留住点什么的心痛……
煌灼,你不知道,早不是了,对四叔叔,我早不是当初看着他卧病,我没法离开一个病人的同情心了。
煌灼,时过境迁,就像我们的感情不再如往日那样纯净一样,与四叔叔,也早不是当年明净如水的叔侄之情了。
我摇着头,后退着。只想离的煌灼远点。
直到他叫了我的名字,摇了摇我,我才清醒过来。
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温和,说道:“在想什么呢?我说我明天去把付神医接过来,你有没有听到?”
“额……”我怔了怔,想着付神医是天下最好的神医,不妨让他给四叔叔看看吧。眼中才刚燃起希望的火苗,又迅速地黯淡了下去,说道:“江南离的这里很远呢。”
“哦,付神医早被高崇接到齐国王宫,教授什么……男男授受之道。”煌灼尴尬了一阵,才继续说道:“战火已经蔓延到了齐国,高崇全力备战,龙天羽趁此机会,和付神医逃出了齐国王宫。下午李制飞鸽传书,说龙天浚和占连城去燕国布军昨日也回了雍城。龙天羽担心高崇的追兵到来,意欲到雍城投奔。这会正从赵国赶过来。这几日,该经过梅庄了。”
郁闷了下上次去雍城,龙天浚刚好前往了燕国,没能见上龙天浚一事。
想着龙天羽,又纳闷道:“他怎么总想着逃跑呢,高崇只怕又气晕了。”
“有一天,高崇,总是能追上他的。”煌灼眸光深深地看着我,弦外之音不言而喻。
可是煌灼,你不是高崇,我也不是龙天羽。
……
*
三日后,龙天羽和付神医果然抵达了梅庄。是煌灼去接的。不然,他们约也不晓得我和四叔叔在此。即使经过梅庄,也是会直接离开,奔往雍城的。
龙天羽知我离开了龙御夜,又知先前煌灼与我,还有四叔叔在此。
理所当然的,以为我已和煌灼在一起。
于是,离开了高崇的禁锢,潇洒在外的他像只刚被放出来的禽兽,我没设防之前,他已经抱起我连转了几圈。早不是往昔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了,三度从嫁的我,虽然处事还是懵懵昏昏,心性早安定了。自然惊的我一脸冷汗。
然他却转头看着一脸黑线的煌灼,哈哈笑道:“不会吃醋吧。”
付神医和龙天羽一样,亦没注意到梅树下坐着的四叔叔也是一脸黑沉,附和着龙天羽的话,看着煌灼道:“还没吃醋呢,脸都黑了。”
连翘冒冒失失地插了一句话:“吃醋的不止子郁公子一个人呢。”
“啊,还有谁?茼茼又招惹谁啦?”龙天羽转了一圈,看着身周,在这个院子里的,就只煌灼、我、连翘,他和付神医以及四叔叔六人,大条地笑道:“哎呀,就算还有吃醋的人,也没在这其中啦!又看不到我非礼茼茼——”
话说到这里蓦地止住,不说在场的人,连付神医都注意到了四叔叔盯着龙天羽的神情。
四叔叔一手拾着茶盏,一手捻着茶盖,如往年一样,唇边凝固着清冷的笑,目光高深莫测地看着龙天羽。
“四叔……”虽知道四叔叔不再是他的四叔,但龙天羽显然还是习惯这样称呼,龙天羽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看着四叔叔,觉得哪里不对,又看不出哪里不对来,就觉得四叔叔的神情有点诡异,然后,身周,除了他和付神医,另外四人,氛围,也有点诡异。
他终是联想到了几月前讹传的我与四叔叔私奔之事,虽然现在已直觉事情不是当初想的那么简单,但他还是否定掉了心头冒出的念头,啊哈哈地笑了几声,说道:“四叔这神情……。真的,会让人产生错觉……让我……。受到了惊吓。”
意识到他的笑话非但不好笑,没能让众人笑,反倒,令气氛更加凝固起来,龙天羽又哈哈地干笑了几声,终于,独角戏唱不下去,笑不出来了。
四叔叔始才淡淡抬睫,看着他,温和含笑:“不是错觉,是事实。以后,你也别再叫我四叔,被你们叫了这么多年,我不折寿,都得折寿了。”
龙天羽本来还想说几句是四叔叔在开玩笑的话,在身周压抑的氛围中,又如见了鬼一样,在习惯了四叔叔多年的冷清孤高,乍然温和舒宁,他终是不得不,接受,承受,这个不是错觉的事实。
他的目光转而看着连翘,连翘埋下了头。又看着我,我宁静地直面他;最后看着煌灼。
煌灼避开了他的目光,看着无人的别处。
煌灼没有失态没有失控,当着四叔叔的面,他还要维持他的风度。不至于,破碎他平静的伪装。
四叔叔低眼,宁和地喝着茶。茶雾升腾起来,他的表情,看不清晰。
龙天羽善于把好好的气氛搞僵,倒也善于把僵了的气氛搞活,当即咳了一声,“开宴吧开宴吧,还是昨儿吃了一顿饭啊。”
前言不搭后语,与先前还探讨的话题风马牛不相及。
众人吃了顿各怀心思的午膳,饭后,龙天羽邀了煌灼去射雕。
这梅庄算起来和江南水乡一气候,哪有雕啊。倒是煌灼没说什么,直接跟他去了。总归醉翁之意不在酒。
晚上回来的时候,龙天羽的手里倒是提了几只大雁,看来这一下午也不是没收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