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素芳走到对面山坡上,凄楚地想干这样的活,受这样的罪,今后怎么办啊!她希望叶粒和王云霞也丢下不干,大家一起回去。她看到她们挑着空撮箕转来,又挑着秧苗往栽秧子的那边去了。她怅惘地站在那儿,又不好意思一个人回油子家去,心中的苦闷真想找个地方倾诉。她不知不觉地就往二队走去。她知道康毅和罗进川住在二队仓库旁边。
康毅和罗进川的住房,是挨着生产队会议室筑的两间土墙茅屋。外面一间是厨房,里面一间是寝室。因旁边是仓库有人看守,他们平时都不锁门。唐素芳走来,见门虚掩着。她喊了两声,里面没有人应,心想他们定是出工去了。她推门进去,见里面一间屋门半开着。她把头探进去。里面有两张没有架子的小床,床上被子叠得方方正正,中间一张桌子上有书和报纸。墙上挂着军用水壶和黄书包。屋子里虽很简朴,却收拾得干净整洁。她有些好奇地走进去,见桌上的书多是马列毛著,再看报纸已是上个月的了。她走出来见脸盆中泡着两件衣服,就挽起袖子洗起来。十二点钟,墙上村村通的有线广播喇叭响起来。“西龙公社广播站,现在开始播音。下面请听朱书记讲关于开展春耕生产总动员的讲话。……”她厌烦地跳起来,将广播喇叭开关绳子一拉,叭的一声,里面的声音马上消失了。她很麻利地洗完了衣服,又想给她们煮一顿可口的饭。可是屋里没有一点菜,她端着烧箕走出屋子在地边摘起野菜来。她认识好些能吃的野菜,什么雀儿花、枸地芽、野苋菜、甘油菜……这些都是“三年特大自然灾害”曾救过他们全家的美食。那时她曾跟奶奶到荒凉的田野里去四处寻找。
在春天里,大地披上了绿装,田边地角野菜唾手可得。她只想摘枸地芽,它不仅味儿好还能清热解毒。她顺着地边摘着,不知不觉来到一丛竹林中。竹林旁边是乱坟堆,在乱坟堆中居然有几株杜鹃正开着娇艳的粉红色花。她急忙走过去轻轻地将伸到花上的野刺条弄开,把旁边的野草扯掉。她看到杜鹃花柔嫩的花瓣儿在风中不停地颤抖着,似在诉说自己的委屈。她叹了口气,心想,你长得这样漂亮,躲在这阴旯旮里谁能看到!她摘了几枝,小声地说:“你可别怪我伤害你,把你带出去总比在这儿悄悄地凋零好。”
她正想往回走,忽见乱坟堆旁的地里长着一片豌豆苗,有的已开出了紫色和白色的花,有的正含苞待放葱绿柔嫩。她已嗅到了豌豆尖的清香味儿。她走过去蹲下身子伸手去摘那葱绿的嫩尖。她有些紧张,慌忙看了看周围,见没有人就用双手很快地摘了几把。她把豌豆尖放在烧箕下面,在上面盖上枸地芽,拿起杜鹃花飞快地跑回康毅他们的住处。
他们还没回来。她将杜鹃花插在一个玻璃瓶里,放到里面屋子的桌子上,看了看觉得很不错。她动手煮起饭来。她的心情渐渐好起来,边煮饭边小声地哼起歌来:“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
罗进川和康毅满身泥水地回来了。康毅惊诧地看着围着锅边转的唐素芳问:“她们呢?出啥事了?”
罗进川对唐素芳点了一下头说:“来了。”就钻进里屋换衣服去了。
“看你,把事想得那么严重。没啥,她们还在田坎上挑铲子秧。我们生产队有些农二哥真可恶,他们给我们装很多,路又溜,把人都快榨死了。”
罗进川换了衣服出来关切地问:“叶粒呢?”
“她挑着脚杆都在打颤了,还在拼命。”
罗进川脸上显出难过的神情。他说:“你给她们说要爱护自己的身体,挑不动千万不可勉强。”
康毅心想,过去我还以为她娇气,看来并非如此。唐素芳说:“康毅,你快去换了衣服吃饭吧。”
饭桌上,罗进川嗅着豌豆尖汤说:“我们好久没有吃过一顿可口的饭了,真不错!那杜鹃花把我们的破屋子都照亮了。”
“我以后就经常来给你们煮饭。”唐素芳乐滋滋地说。
康毅赶忙说:“那样不好,别人会说闲话,也别把我们惯坏了。”
唐素芳噘着嘴说:“我搞不懂,咋就把你们惯坏了?”
康毅说:“这豌豆尖是哪来的呢?摘了豆尖就不能结豌豆了,农民可不敢吃这东西。”
唐素芳的脸发烧了,心想:他要知道是偷生产队的可了不得。就支支吾吾地说是农民见她们没菜吃送的。
罗进川见唐素芳神情有些难堪就笑着说:“你别误会。康毅要锻炼自己,连他爸寄来的的钱,他都退回去了。”
康毅说:“我们都是成年人了,不能再靠父母,路要靠自己来走。”
唐素芳心想,你早晚都会远走高飞,我象你也会唱高调。就说:“我也不想再靠父母。可我们干一天还没得一角钱。分粮都不够,拿啥打油盐?”
康毅说:“真想不到,解放二十年了,农民还这样穷!不过,我相信中央会制定解决农民问题的政策。”
罗进川忧虑地说:“怎么解决?过去刘少奇搞了“三自一包”,农民的积极性提高了,可是,这又是搞资本主义。被批倒、批臭,彻底打倒了。”
唐素芳说:“你们快吃饭吧,少说那些事。想起在学校被造反派抓去,差点命都没了现在还在害怕。我们目前要说的是自身的饭碗问题,总得为自己的前途着想。”
“怎么想呢?这是毛主席的伟大号召,叫我们扎根一辈子。”罗进川说。
“唉!现在是没得办法,只有过一天算一天了。”唐素芳愁眉苦脸地说。
康毅说:“不要那样悲观,我们都还年轻,吃一点苦也没得啥。人家农民吃了一辈子的苦,我们才吃多少?”
唐素芳感到话不投机。心想:哼!难道我们也该象农民一样吃一辈子的苦?你还嫌我们吃得不够!她生气地说:“你可以多吃一些苦,磨励革命意志,可我们不能跟你比。”她非常失望。她多么希望得到一些安慰!她气恼地离开了他们,怏怏不乐地回自己生产队去。她真想哭一场,这日子怎么熬下去?今后怎么办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