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国志惊慌失措来到人声鼎沸的火车站,一时拿不定主意去哪里。他在售票大厅东张西望,忽然看到一张广告:新北京,新奥运!他突然决定就去北京,全当去旅游了,自己还没有去过北京,万一被逮住也不后悔,反正我去过北京,就是死了,到了阴曹地府,也可以有了吹牛皮的资本。
他买了一张硬座票,安检的时候,他手心捏着一把汗,他知道自己的被子里有货,趁忙乱之中,背上蛇皮袋就窜了进去,安检员忙着和一群人在纠缠什么,也没有发现。坐在候车室的椅子上,他摸着额头上的汗珠,心脏砰砰乱跳,好久不能平静下来。
他看见别人在泡方便面,那诱人的香味直钻鼻子,他的肚子咕咕作响,他饿了。他把被子踢进椅子下,到对面的铺子口买了两盒康师傅麻辣牛肉面,重新回到刚才的座位上,撕开一盒面的封口,学着别人的样子,把调料、酱包一一撕开,把佐料撒到面上,就到西北角去接开水。有一个女人在那里排队,准备往杯子里接水。他发现这个女人很像吴淑娴,他盯住人家看了半天,被那女人发现,突然扭过头来用厌恶的目光刺他。他赶快把目光移到了别处。
这里穿着花花绿绿衣裳的漂亮女人很多,可是名花有主,尽管她们很美,但是,都不是他的,他感到非常悲哀,非常非常愤懑。他曾经梦想自己当了国王,把天下所有美女都据为己有,过着莺歌yan舞,钟鸣鼎食的奢侈生活,那就等于上了天堂了。可如今,自己是一个逃亡者,是一个不被社会所容忍的人。他还想活下去,活着就是幸福。吃着香喷喷的方便面,他感觉还是活着好,活着就有这样的享受,活着还算是一个人,死了就变成鬼了,阴阳两隔,想回也就回不来了。因此,他决心要想办法生存下去,既是苟延残喘也罢、形尸走肉也罢,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才能有转机,才能看到未来。
十几个小时的颠簸、摇晃,他被限制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腿也伸不直,浑身困乏酸疼,比干一天活还难受。车厢里难闻的混杂气息让人窒息,烟味、汗味、方面便的味道,还有卫生间打开那一霎那吹过来的尿臊味,让人恶心,又无可奈何,窗户打不开,除非列车员裤带上的那个像把手一样的东西套在金属三角上,窗户才能打开。只好憋着气忍着。
列车喘着粗气徐徐停在了北京西站,走下月台,他望着灰色的天空,吸了一口北京的空气,这口气不是随便就能吸上的,这是花了0多元钱,跋涉1700公里之后才能吸到的。他跟着人流走出北京西站的北出口,抬眼望去,高楼林立,车流如蚁。南来的,北往的人们都是匆匆忙忙的,好像都急着要赶火车去似的。
从羊坊店街走过来,到了一个巷口,那里摆着桌凳在卖川北凉粉。看着那红红的辣椒油和雪白的凉粉,他的喉结上下游动着,嘴里有了分泌物。他把蛇皮袋放在地上,在一只破烂不堪的凳子上坐下,喊老板端过来一碗凉粉,他狼吞虎咽地把这碗凉粉吃光了,却没有感受出它是什么味道:“老板,有什么喝的?”一个正在忙活的中年女人喊道:“小米粥,紫米粥。”“来一碗小米粥。”
“好唻。”一小碗小米粥放在了他跟前的圆桌上,晚里还放着一个小塑料勺子。杨国志吸溜吸溜地喝着稀饭,眼睛在四周巡视着,突然,他发现了一个招聘广告。他站起来走到电线杆跟前仔细看了两遍,自言自语地说:“天无绝人之路,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他为什么这样说呢?他为什么突然兴奋起来?这是与他的处境有关的信息刺激的结果。自从走出火车站,看到宽敞的街道,目标明确的行人,他自己茫然了,我到哪里去呢?哪里是我的安身之所?看到不远处高高的龙门吊,他知道那是建筑工地,人家要不要另说,自己这些年没有干过体力活,既是去了也干不了。他想找一个管吃管住,活路轻松的差事,先安顿下来再说。
这是一个招聘保安的启事,要求对象是外省农民,身体健康,无纹身,有身份证,管吃管住,每月工资1800元。杨国志把这个广告纸揭下来揣进了兜里,他知道自己现在最急需的是买一张电话卡,办一个假身份证。他向女老板打听哪里有卖手机卡的,女老板说,朝前走十字街口的报刊亭里有卖的。他没有敢说办假证,只是在地上寻找目标,到处观看有没有办证的号码。
杨国志抹着嘴唇,打着饱嗝,背上蛇皮袋又上路了。到了十字路口的转弯处,那里果然有一个报刊亭,一个斜挎着小布包的廋女人机警地巡视着自己的报纸刊物,生怕谁不交钱拿走一份。
“老板,有没有手机卡?”杨国志用生硬的普通话问着。女人从布包里拽出一长串手机卡,撕下一张:“68元,卡费15元,内存50元话费,每月有5元钱的月租。”
“行,买一个吧。”杨国志掏出70元钱递给女老板,从她手里接过手机卡,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给手机换卡,他把原来的卡装进了钱包,换上新卡,从女人手里接过找的两元钱。他背起蛇皮袋又漫无目标的在街上行走。
前面有一个横跨街道的步行天桥,中间还有一个小凉棚,他背着行李走上天桥,想在凉棚里休息一下,不料却发现地面上粘着许多小纸条,有刻章的、有卖发票的、有办证的。他想真是瞌睡遇上了枕头。他用装上新卡的手机给办证的号码打过去的电话,谈好了接头的地方和价钱,他靠在蛇皮袋上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却发现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在望着自己笑。
“笑什么?”他不服气,他觉得自己比乞丐强多了,起码花有钱自己买饭吃,他凭什么笑话我:“狗日的,你笑话我,我揍你!”
“乡巴佬,土老冒!”乞丐喊着蹦蹦跳跳跑下天桥去了。他去找人办身份证,说好第二天上午取。他只好找住处了。在小巷找了一个私人旅馆,一晚上也要40元,好处是不要身份证。他咬着牙住了进去。这是一个非常窄小的阁楼,他躺在潮湿的地铺上,给那家招聘保安的公司打电话,经过询问,得知这是位于昌平区的一个高档别墅区,名叫雁北花园,对方给他说了行车的路线,让他明天来面试。他说明天还有点别的事情,可能会晚一点。对方承诺没有问题。其实,他只有自己心里明白,明天必须把身份证拿上才能去。
这种房子只能睡觉,没有电视,没有热水,连牙刷毛巾也没有。他只能撩些水洗脸,让自己风干。躺在铺上,他想象不出魏秀英在干什么,当她发现不见了自己会怎么样?秃头,如果你给我落实了政策,如果你不抢我暗恋的女人,我就不会要了你的老命!都是自找的!他胡思乱想着,就这样半睡半醒地躺着,外面传来嘈杂的摇滚乐和女人骂小孩子的声音。他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睡梦中,他忽然看见一只金黄色的打老虎卧在自己身旁,望着自己笑。老虎说:“你们人类不诚实,明明是人干了坏事,还说狐假虎威。我们是老虎不吃人,歪名在世。明明是男人把女人的肚子搞大了,却赖动物,说是狗日的。明明是人在暗箱操作,却说是猫腻;明明是人在说大话,却说是吹牛皮。你们吃了猪肉,把猪皮做成鞋穿在脚上,明明是人太脏,还骂着说脏的像猪一样。明明是女人卖淫,却说是鸡;明明是人犯了错误,却说是马失前蹄;明明是人心歹毒,却说是蛇蝎心肠;明明是人的目光短浅,却说是鼠目寸光。大王我心烦,我要咆哮天下,把一切丑恶的东西全毁灭掉!”
杨国志惊了一身冷汗,突然醒来了,天早都大亮了,外面又热闹嘈杂起来。他楞怔怔在铺上坐了一会儿,才下阁楼去找厕所。
他临走时对东家说,他今天如果找到落脚的地方,晚上就不来了;如果没有找到,晚上还来这里住。老板说,随时欢迎,只要你不嫌弃我这个小店,就来住。
杨国志背上他的蛇皮袋又融入到大街上的人流当中。他能否顺利地拿上身份证,能否顺利地被用人单位录取?他心中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原来出门的日子也不好过。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想到这些呢,当时想报了仇,自己也不活了,可是,为什么后悔又想活下去呢?人是一个复杂的动物,他有时候连自己也不相信,还怎么去相信别人呢?(未完待续)